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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歸 1 by 璿兒
“你還記得你娘的長相嗎？”
“不記得了。”
“我還記得，她把你賣給我的時候，你在雪地裏哭著鬧著要娘的樣子。如今你卻說，你不記得了。”
“她賣了我，從此以後我就再也沒有這個娘。”
平淡的話語，是自一個青衣少年口中，緩緩吐出的。這少年很蒼白，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如墨畫的濃眉斜飛，深黯如潭的黑眸靜得止水無波，隻是很偶爾，很偶爾，有一絲絲的波紋浮現。那是帶有死亡氣息的冰冷與肅煞，那仿佛事不關己的雲淡風清中，卻似有暗潮湧動。五官極精致，但吸引人的卻不止是容顏，卻是那眉梢眼角的風情。似一股暗香，若有若無地流動在空氣裏。
他對麵坐著一個老人。其實他不算老，隻是，他的皮膚仿佛都是緊緊貼在頭骨上似的，皺紋深得像是一刀一刀刻上去似的。焦黃的皮膚看上去不像活人的顏色，加上稀疏的頭發，整個頭顱看上去就像一個髏髏頭。那雙眼睛卻很亮，亮得幾近一種慘碧色，在黑夜裏，像兩團碧綠的鬼火。
老人把手覆在少年手上。枯瘦如鬼爪的焦黃色的手，與那隻白皙、修長、肌理瑩潤的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對比可怕得讓人側目。老人的手輕柔地，一下一下地在他手背上撫摸著，然後拈起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細細玩弄著。少年卻沒有表情，一絲一毫表情都沒有，隻是眼中像是有一陣輕風掠過湖麵，那是無法形容的厭惡與冷酷。
“惜朝，十年，從我五歲把你買回來那天開始，我就一直在等你，等你長大。我教你詩文，教你琴棋書畫，教你武功……什麼都教你，我會的一切都教給了你……你跟我希望的一樣，對，我希望的就是這個樣子……孤傲，冷漠，像遠山上的冰雪……”
少年淡淡地開了口，聲音清朗：“那是因為莊主您希望看到的不是我，而是您的戀人。”
老人的枯黃的手，在他麵頰上細細摩挲，粗糙得像砂紙的手掌一點一點地磨擦在他細致的肌膚上：“是，是，他就是你這個模樣，就是這副模樣。跟你的五官很像，我就要你像他，要你的氣質也跟她一樣。你就連眼神也像他……又冰冷，又驕傲。所以，我對你這麼好，比自己最喜歡的徒弟還疼你……”
少年的唇角微動，一絲嘲諷的豔絕的微笑模糊地閃現了一下，又消失了。老人低低地驚呼起來了：“對！就是這樣！他也跟你一樣的笑法……似笑非笑……像一道光劃過天際……一閃就不見了……你說他笑了嘛，他又沒有笑。你說他沒笑呢，他眉梢眼角又暈染了那麼幾分笑意……惜朝，惜朝，你真像他，像得如同一個模子裏印出來似的！”
少年靜靜地道：“莊主，這十年以來，我天天聽您說‘他’，‘他’，‘他’，您卻從沒有告訴我，這個‘他’，是誰？您的愛人？”
老人的手指沿著他柔韌的脖頸，一直緩緩向下滑去，“是啊，他是我的師弟。我比他大十多歲，從他入門那一天我就喜歡上他了……”
“可‘他’不喜歡您，對吧？”
老人的手指一僵，微一用力，少年的脖子上出現了五個清晰的指印。枯黃的手指，白皙的脖頸，紅色的指印，交相映襯，煞是觸目。“沒錯！他不喜歡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不過，沒關係了，我現在有你了，惜朝，我初見他時，他就跟你一般大！他也是十五歲的時候，入師門的……就跟你現在一模一樣！”
少年沒有說話。老人的目光似要燃燒起來，狂熱地道：“明天……明天就是你十五歲的生日！我不等了！我等不下去了！明天晚上……你到我房裏來。你是我的……從明天開始，你整個人，你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根頭發，都是我的！是我的……你永遠不能離開我……十年來，你一步也沒有離開過琅琊山莊……以後，你也永遠不能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