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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始悟流年輕擲,彈指間已是十年,當年的稚童已長大成人。
又聽那人道:“……我見你總一人在斷崖之上,我也是鎮日無聊,因此時而會偷偷到此看你修習……”
他本是不愛言辭之人,隻點點頭表示知曉,便又徑自打坐起來。
那人也不說話,也不離開,就在邊上坐著,一直看著他。
更奇的是,華虛真人不到這斷崖之上的時候,那人卻常常出現。他不問那人姓字生平,那人也不主動說起,他不問那人有何來意,那人也不曾道明,這麼日夜相對相陪。那人脾性十分溫和,他冷情寡言,萬事不上心,一句話不肯多說,那人也不會埋怨半句,反是來得更勤,恨不得幹脆就同他一道住在這崖上般……
時而他參不透修習要訣,那人便與他一同參悟。那人對修仙亦有見解,時常與他論道。那人亦舞得一手好劍,斷崖之上,二人常切磋比劍,雙刃交迸,你來我往,身影交織,衣袂紛飛,腕動寒光起,身輕如雁回。劍鋒交會時,四目也一刻相對……
時而蒲團靜坐,他閉目冥思,那人便點了一盞香蠟,看紅燭高燒,蠟淚拋滾。他不言,那人不語。一點燭火裏,他微啟雙目,卻能看見昏黃光亮中那人雙頰淺紅,雙目裏星星點點燭火跳動,眸子卻是注視著他,好似比燭心都滾燙……
時而蒼煙寒月,他背倚著山壁休憩,夜裏雲海鬆風,盡在眼底。那人站在斷崖之上,臨風把簫,簫聲嗚咽低回,吹一曲淒涼婉轉,動人心弦。那人鬢發青衣一同飛揚,神態沉靜自若,卻掩不住點點傷懷。遠遠望著便如一棵古鬆,那種美不浮誇不驕矜,卻年歲久遠又好似曆經風霜。他聽著這曲簫,默然望一輪冷月西沉……
……
苦修多年,寂寞韶華,難得遇見一個相知,何況是十年寂寥。他在凡塵裏不曾婚娶,絲毫不近女色,根本不明情愛之事,但此時倒有些離不開那人了。更何況那人還是個男子。
朝暮相對,難免日久生情。修仙者竟對這個男子傾心。
他試探著親上那人的眉角,那人沒有推拒,隻睜著一雙星眸,定定地望著,而後主動攬下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輕輕一吻……
從此南山斷崖之上,多一雙鶯儔燕侶,兩人共同修習,雙宿雙棲,枕席綢繆,背著華虛真人演一出風月情濃……
隻是時日推移,他所修習的仙法已臻至極,卻仍不能悟道升仙。他畢生熱望成仙,煉金丹,修仙法,樣樣精通,論其能力已有成仙之資,又有華虛真人指點,可仍不得其門,他疑慮焦急,脾氣也有些暴躁。
華虛真人手裏拂塵一揮,拈著猶是黑色的鬢須點破:“仙人雖不禁欲,但那是成仙之後的事。欲得之,先棄之。”
成仙是為不老不死,滿足一切凡人無法企及的願望,在那之前,卻須學會節製欲望。人之貪心不足,得隴望蜀,欲壑難填,因此阻礙升仙之道。要登仙,必先修性去欲,禁絕一切欲望。
他了悟了。
於是那日,他對那人道:“我誌在修行成仙,你我之間情分到此為止。你莫再來尋我,擾我清修。”
他聲音冷冽,眸光寒如冰刃,為了他的求仙夢,舍棄這突來的露水情,著實不算什麼。
那人搖頭,好似想說些什麼,緊攥著他的袖口。
他毫不留情將袖子從那人手裏抽出,背過身去,走進丹房。他將大門緩緩關上,最後一眼,他望見那人呆站著,麵色蒼白,猶有錯愕,這般哀傷,那人身後鬆濤翻波,天地隻有一片深青色……
“砰”一聲合上門,隔斷二人前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