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麵,貼在四壁,擦得光亮的黑色大理石地板,足以讓任何人無所遁形。
走出電梯,左轉。醫院翻修過後,用上了新的手把,木門。白色的走廊,下半壁牆漆成淡綠,有回音。擰開門把,嚴維躺在病床上,帶著氧氣罩。他想把氧氣罩摘了,被鬱林製止了。“帶著罩子說不清楚。”嚴維說,聲音悶聲悶氣的,呼吸讓半透明的氧氣罩蒙了層白霧,“你看起來像是鬱林的叔叔。”
他說著,挑著半邊眉毛。明明已經成了個蒼白消瘦的男人,還在用這樣桀驁的語氣。
叔叔嗎。“我不是。”他說著,在窗邊坐下,那裏放著小茶幾,座椅,男人雙手交叉著,似乎在斟酌最委婉的說辭。
嚴維盯著他,過了好一會,突然展顏笑了。“小林子。”
男人沉默著,太陽穴隱隱作痛,咖啡般苦味在唇齒間四溢。鬱林勉強笑了笑,“啊,是我。”
嚴維笑得眉眼彎彎,還是一點點挪動右手,把氧氣罩挪開了一些。“坐過來啊。”他拍著身邊的被褥。
鬱林把西裝外套脫下,放在椅背上,這個人從過去就很安靜,但現在似乎又有些不同,像是風,無聲無息的撲過來,撞翻,卷走,攪亂,連根拔起。端正的五官,眉毛細長,薄嘴唇,眼神沉默而銳利,注視的時候能讓人喘不過氣,襯衣扣子每一顆都扣的嚴嚴實實的,禁欲派的作風。
“坐過來啊。”嚴維看著慢慢靠近病床的鬱林,“你太高了,我看不到。”男人蹲下`身子,嚴維的手從有些寬大的條紋病號服伸出來,慢慢摸著他的臉,還有漆黑的短發。嚴維咧嘴笑著,“看到我,你一定高興死了吧。”
鬱林沉默著,嚴惜的影子從探視窗上晃過。他眉毛又皺緊了幾分,站起身來,把嚴維的手小心的塞回被單下。“小林子。”嚴維提高了聲音,不悅的大叫起來。
“唔。”男人模糊應了一句,心不在焉的語氣。嚴維又笑起來:“傻瓜,害羞什麼,你不想我嗎。”
“維維。”鬱林歎了口氣,叫出這兩個字,不但陌生,還像脖子上掛了一道千斤重的枷。“好好休息。”他有些敷衍的拍了拍嚴維的頭發。
“你不怎麼粘我了。”嚴維在他背後抱怨著。
鬱林拿起外套,走出病房,和等在門外的嚴惜對視了一眼。崔東把病曆夾在腋下,微笑了一下,“睡美人醒過來就不可愛了,對不對。”
崔東感受到那凜然的視線,聳了聳肩膀。嚴惜走過去,輕聲說:“對不起。”
鬱林伸手握住他的手,用了些力氣。
昨日今朝 正文 第一章(下)
章節字數:1422 更新時間:09-04-20 13:10
在醫院裏。嚴維進行複健的時候,有些羅嗦,可還算是個很配合的病患。複健師一手握住他的關節近端,另一手握著手掌,緩慢地活動關節,直到引起疼痛時為止,每天要重複三四次,時間由短至長。期間鬱林也來看過幾次,隔著玻璃,沒進去。
後來嚴維要自己一個人折騰。抬手、伸腳、屈伸轉動,緩慢站起、行走、下蹲,如果完成的好,還要額外配合拉繩、提物。嚴維總跟複健師嘮嗑:“我真倒黴啊背到姥姥家去了。”
複健師話不多,針針見血。“你不算倒黴的。知道我們醫院最小的手術是什麼嗎?”
嚴維眨眨眼睛。“割雙眼皮?”
複健師笑了。“是膽囊炎的,前年有個人做這個,結果麻醉失誤,也成植物人了。”她擰開自己的保溫杯,喝了口茶提神。“人命也就是這玩意。生啊,死啊,一個念頭的事情,指不定哪天就輪到誰了。聽過金聖歎嗎,點評水滸的那人,臨上法場時自己害怕,想早死早解脫,就和前麵的犯人調換了位置,結果他的頭剛砍下來,皇帝的赦令就到了。”
她說著,看看了表,“耽擱了5分鍾。把啞鈴抬高點,手別抖,你以為你在導電啊。”
崔東拿著病曆往病房走去的時候,被鬱林叫住了。走廊盡頭的落地窗反扣著,窗簾放了下來,光線有些暗,那人的寶石袖扣微微發著光。“他怎麼樣了。”
崔東笑著:“不怎麼樣。我們把附近的鏡子都拆了,把他當小孩照看。”
鬱林皺了下眉頭,“不是長久之計吧。”他向前走去,感應燈一盞一盞的亮起來,桔黃色的燈光投在狹長的走廊上,又從遠處開始熄滅。“我去和他談談。”
崔東翻翻了病曆,又啪的一聲合上。鬱林已經擰開了611的房門,床頭的小瓶裏放了一把紅花酢漿草,被褥疊著,百葉窗半開,陽光被遮擋成斑馬線的形狀,一道道鋪在地板上。崔東的聲音從走廊上傳來。“四點一刻,他們應該還在草坪上。”
男人沉默著,用手指挑開百葉窗的扇片。崔東站在門口,笑了笑:“這裏是看不到的。”
他說的那塊草坪,是去年新翻種的斑雀稗、鈍葉草草種,現在已經綠油油的一片。護工給嚴維借了小輪椅,靠石牆停著,牆上嵌著塊長八米高兩米的黑色大理石,上麵寫著募捐者的姓名,嚴維此時正扶著牆練習走路。
鬱林的黑色皮鞋微微陷進柔軟的草地,嚴維看見他,眼睛一亮,“嘿,小林子。”旁邊恰好有幾個散步的,家屬舉著吊瓶,聽到嚴維扯著嗓子,都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