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一樣,看著窗上睡得全然無害的人,少年已經長大。
跡部忍不住笑了,說手塚,看著你就像看著我自己。如果我堅持下來的話,也就是這種結果了吧。
不,你會比我做得好。
真稀奇,冰山也會讚美情敵?
手塚不理他,看著不二因醉酒而通紅的臉頰,眼睛裏的溫柔醉倒一片月光。
跡部撩起碎長的淺發,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容:說歸說,這個位置你永遠不會讓出來,你真是本少爺認識的人裏最可惡的一個。
手塚微笑起來,嘴唇淺淺的一個弧度,飛舞在暗夜之中的精靈無不為之動容,深沉而柔軟,跡部一下子愣住了,旋即低頭苦笑,手塚啊手塚,看到你這樣笑容,誰還有勇氣來和你競爭呢?這世上再沒人比你更愛他。包括他自己。
手塚的聲音蘊藏著金屬的質感,冰冷而純粹,而他的言詞卻是那麼甘心而無奈:我……不忍心撬開他的殼。我下不了手。
即使有修成正果的可能?這句話跡部沒有說出口,硬生生埂在喉嚨裏,窒息的感覺壓迫全身每一個細胞。
他以前總是問自己,明明這麼愛不二,為何多年來總站在河對岸,看著那兩個別扭的家夥人世浮沉?
現在他終於明白了,站在自己麵前這個金屬一樣的男人沒誰能夠替代。他的溫柔,他的軟弱,他一生的等待與執著……
在這樣深而廣的愛麵前,華麗麗的跡部家大少爺,除了束手無策甘拜下風外,還能怎樣呢?
明知道不二周助這個人,沒有外力,永遠也隻會在自己精心打造的玻璃房子裏徘徊。
卻因為不能保證他被拉出來後會百分之百幸福,而放棄了。
哪怕隻有一點點可能傷害到那片純淨的嬰兒藍,手塚也不會做的啊!
不二周助,你怎就看不到呢?
——我拿什麼來償還你我的愛人——
跡部臨走的時候,再次約不二來到星巴克。
綠色的標誌已經記不起來,咖啡的味道卻回味舌邊。
跡部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他微笑著說怎麼我喝咖啡很奇怪麼?
不,我隻是奇怪咖啡都能喝下的人怎麼沒勇氣阻止婚禮?
不二的微笑無懈可擊,咖啡的熱氣蒸騰間,是兩人難以逾越的距離。
你知道手塚為什麼娶杏子麼?
因為她是你的姐姐。
不二周助的姐姐。
你去看看手塚胳膊上的傷疤。那是他親手割上去的,一共二十七刀。
因為他憎恨自己,和內心深處找不到任何方式懺悔的罪孽。
知道杏子得了那種病的時候,手塚是打心眼裏高興的你能想象麼?
他終於找到了一種不傷害任何人的方式來愛你。
而同時他又為這種高興而痛苦。
他隻想留在你身邊……
不二周助,他隻想以一種沒有傷害的方式留在你身邊,他以這樣的方式對你的承諾著,關於永遠,他從沒說過,卻一直這麼做著。
你為什麼還要要求呢?你還能要求他什麼呢?
嬰兒藍色的目光死死盯著他。
他無法再繼續說下去,他發現原來不二什麼都懂。
我小時候父親和由美子帶姐姐去看病,把我一個人留在家裏,由美子慈愛地笑著摸我的頭,說:周助是男孩子呢。
的確,一個十四歲的聽話的男孩子,看家並不是什麼難事。
他們去了十天,整整十天。
我在我的房間牆壁上畫滿了符號,然後擦掉,然後再畫。
我記錄著度過的每個五分鍾,一共兩千八百八十個,我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對數字特別敏[gǎn]。
兩百四十個小時,我無法睡眠。
吃飯,洗澡,打掃,我把自己照顧得很好,除了沒有睡眠。
我想我那個時候不知道睡眠有多重要,不然一定會用腦袋撞牆暈過去,強製自己睡。
於是我得了神經衰弱。
我不怪父親和由美子,他們不知道當初媽媽被趕出來,帶著我和姐姐,在暴雨中開車盤繞漆黑的盤山公路。
他們不知道泥石流衝垮我們的車子的時候,姐姐的血染紅了我的T恤。
他們不知道媽媽臨死前不甘心的憎恨的眼神,還有卡住我脖子的尖銳的指甲。
媽媽來不及喘氣,但我知道她想說什麼。她幹裂的嘴唇留給我最後的話語是:周助……你為什麼要活下來呢?
他們不知道,救援隊足足用了兩天兩夜,才把我從泥沙、廢鐵、屍體中挖出來。
還有我昏迷不醒的姐姐,從此智力停留在三歲的姐姐。
至此我終於承認,什麼都要還的。
我欠了媽媽一條命,就要用一生的黑夜來償還。直到手塚治好我,我甚至不知道是好是壞,如果我重新擁有了睡眠,又該拿什麼還給她呢?
我欠姐姐一個美麗人生,就要用一個完美丈夫來償還。
她不懂愛,那就是依靠吧。她一直想要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