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總能在簡單重複的故事裏得到單純的快樂,老劉摸摸他的頭,他便呼呼拿毛乎乎的頭發噌著老劉的大手。
雷正走到床邊,在阿黛讓出的地方坐下來,低頭親親老劉的額頭:“現在還難受嗎?”
老劉搖搖頭:“沒事了。李院長已經給我檢查過了,說是沒有事,都這個年紀了,還懷孩子,總沒有年輕時容易了。當時生阿黛的時候,什麼都不知道就生下來呢,也沒有覺得痛。後來生燦兒倒是有點痛,不過也沒有多久,相信下一個也是的,別瞎擔心啦。”
剛剛那些痛苦血腥的畫麵,閃電似的從雷正腦海裏閃過,不由得緊緊抱住了老劉。男人生子是這麼痛苦的一件事,是在跟死神搶一個孩子。他當時一個人,稍有閃失,自己就再也見不到了,再也見不到了……
老劉被他這麼緊緊抱著,有些不好意思,女兒還在呢,這人就不能含蓄點麼?嗚嗚,每天都受不良影響,我們家女兒以後性格會不會變扭曲,嫁不掉啊?阿黛笑嘻嘻正在朝他大扮鬼臉,雷燦此時也得了樂趣,跟姐姐比賽做鬼臉,快活的“嗷嗚嗷嗚”大叫。老劉被他抱得熱烘烘的,正要把他推開,卻覺得脖子裏一熱,什麼東西流了下來。雷正把整個臉都湊進了他脖子裏,雙手緊緊地摟著他的腰,仿佛怕他忽然飛了。他的灰暗悲涼情緒,透過愛人相連的靈犀,一點一點滲透老劉心底。老劉心沉到穀底,莫不是自己得了什麼不治之症?一時間怔怔的,心裏五味雜陳,好日子剛剛開了個頭,卻忽然聽到老天說,弄錯了,這不是給你的,你的早已經用完了。老劉鼻頭酸澀不堪,過來一會才反應過來。
“阿黛,你帶寶寶找白叔叔吃早餐去。”
聽到早餐,雷燦馬上向姐姐張開手,阿黛把他叉起來夾在腋下,一陣風似的跑了,“老爸你們要吃什麼,我給你們帶。”聲音還在走廊裏飄動,腳步聲已經蹬蹬地下樓梯去了。
老劉勉強笑著說:“怎麼了?白叔說什麼了?”臉頰卻抖動得厲害,表演微笑那麼難。
雷正還沉浸在剛剛的情緒裏,忽然聽老劉聲音帶著哭腔,顧不得自己滿臉淚痕,托住他的後腦勺,焦急地問:‘怎麼,是哪裏難受?我馬上叫醫生。”
老劉雙手捧住他剛毅的臉,眼淚濡濕了他的掌心,那眼淚仿佛長了刺,刺著掌心,痛徹心扉。想跟他廝守到老,心疼兩個人平凡的愛,步步的艱難,到了如今,也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早知如此,當時放下燦兒,一走了之多好。真是不想讓他的眼睛,看見自己先離開。
雷正見老劉不說話,表情卻是越來越悲傷,那雙柔和的眼睛,眼淚盈盈地仿佛看著自己,又仿佛看著別的深邃的地方。雷正緊張地看著他:“怎麼了?痛得厲害嗎?”
老劉搖搖頭:‘沒……沒事……“開口才發現,已經梗咽不成聲。
“我,還有多久的時間?”老劉深吸了一口氣,問出這個問題。
雷正疑惑地看著他,老劉接著問:“我得了什麼病?還能活多久?”
雷正明白過來,大約是剛剛情緒太激烈,讓他誤會了,用頭輕輕頂住他的額頭:“我們會白頭偕老。白叔剛剛接生了一個孩子,我想起你當時一個人,心疼你呢。那個人應該是你的族人,等他醒來,我們再去看看他。”
“我的族人?”老劉有些無意識地重複,他從小被遺棄,並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生命走過三十餘載,卻隻知養我者,不知道生我之父母,不能說不遺憾。況且他又是與常人不同,以男子之身能孕育子嗣,更加有種煢煢獨立的孤獨感。此時聽到自己的族人,倒是說不上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