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家,其實是個早已經廢棄的大倉庫,她和爺爺住在大門旁的一個雜物間裏,算是幫主人守守倉庫,爺爺收來的廢品也可以堆在院子的角落裏。

但那地方十分荒涼,遠處是農田,背後是個山包,在往前走不到一裏是條小河,一到了晚上烏漆抹黑,一丁點兒光亮都沒有。

盛慕槐看了看已經偏西的日頭,加快了腳步。

可是還沒到大門口,她已經停下了。

無他,隻是院子裏太熱鬧了。

她能聽到嘈雜的人聲,挪動重物的聲音,甚至有鑼鼓的響聲。

想想在家裏的爺爺,盛慕槐心裏一緊,趕緊朝院裏跑去,然後就愣住了。

院子裏拉了五六排繩子,上麵晾滿了奇異服裝,微風中,一排排寬大的袖子和衣擺輕輕飄蕩。

盛慕槐不由自主地走到兩排繩子中間,左邊那排掛著蟒袍,一條條造型各異的金龍在海水江涯之上盤旋、飛騰,一排厚重的緞麵將日光沉沉吸附。

右邊則是五顏六色的褶子,領口對襟都繡了小巧精致的花朵。

金的、銀的、青的、綠的、粉的、淡紫的、藕荷的……

鄉鎮上長大的苦孩子哪裏見過這麼多顏色,她呆呆地仰望著那些服裝,一股酒精混合著花露水的淡香飄來,她好像一腳踏進了一個夢境。

盛慕槐在兩排衣服中流連,幾乎忘記了在哪裏,要做什麼。

她將手指在自己衣服上狠狠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摸了摸一件鵝黃色褶子的下擺。啊,好軟,好像雲。盛慕槐紅著小臉蛋發出了沒有見過世麵的感歎。

“孟叔,我練‘叫張生’那段給你看看。” 一個清脆的聲音說。

盛慕槐悄悄撥開衣服的一角,就見在離自己隻有兩米遠的地方,有個身穿純白燈籠褲,淡紫色水袖練功服的大姐姐。

她臉上帶著甜甜的笑容,手裏的棋盤隨著她的唱上下翻飛,兩根雪白的水袖也隨著她的動作在空氣中劃著圓圈,讓人眼花繚亂。

“叫張生隱藏在棋盤之下,我步步行來你步步爬。

放大膽忍氣吞聲休害怕,跟隨我小紅娘就能見到她。

可算得是一段風流佳話,聽號令切莫要驚動了她!”

心上有什麼東西在這旋律、這動作中破土發芽,一波接一波的,徹頭徹尾將盛慕槐淹沒了。

她覺得,仿佛有什麼很重要卻一直被遺忘的東西從她腦海深處覺醒,可她卻還抓不住摸不著。

這個姐姐的聲音不錯,但是氣息不均勻,動作也散亂了,嬌俏有餘而功法不足。盛慕槐腦子裏蹦出這麼一句話。可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麼想,就好像她曾經看過無數次絕佳的“叫張生”,所以自然而然地就能分辨出好壞。

可是她唯一聽過的戲隻有前幾年廣播裏常放的《紅燈記》和《智取威虎山》而已。

“啪嗒。” 盛慕槐手上拎著的蘭花豆掉在了地上。

不遠處的女孩和那個叫“孟叔”的人立刻發現了她。

兩人回過頭來,孟叔將臉上笑容收斂,連痦子上的毛都翹了起來,大聲說:“哪裏來的小孩兒?快把你的手從行頭上放下來!扯壞了你賠得起嗎?”

說著還上手推她:“去去去,快出去!”

盛慕槐被推了個趔趄,卻不肯走,挺著背說:“我的家就住在這裏,你們是誰?”

看清了盛慕槐的臉,孟叔的動作倒停住了,心裏想:“這小孩兒扮上是個唱旦角的料啊。”

“孟叔,你別推她。小妹妹,你是不是迷路了?這裏原來是個舊倉庫,我們鳳山京劇團已經把這兒租下來了,過兩天整個劇團的人就搬進來了,你怎麼會住在這裏呢?” 丁笑蘭攔在孟東輝和盛慕槐中間,半蹲下來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