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半夜下了一場瀟瀟的雨,空氣裏蓬勃的水汽從半開的窗縫透進屋來。

縱然已經過了小滿,北向的房間裏依舊有些纏/綿的冷意,連被褥摸上去都有種潤潤的潮,楚煙裹著被子翻了個身,一雙眼在黑暗裏明閃閃的,望著窗扉間灑進來的淡薄月色,遲遲沒有睡意。

阿娘背上的傷還沒有痊愈,藥粉卻將要見底了,明日總歸要去一趟藥鋪,今次換的藥效果比從前好些,但也要貴上不少。

還有打傷了阿娘的那些惡棍,沒有達到目的之前,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

阿弟又還小,就算是阿娘鬆口肯叫他從書院裏回來,恐怕也頂不上什麼用。

而阿娘縱然為阿弟計,隻怕也是絕不肯低頭的……

小姑娘心裏漫無邊際地想著心事,白日裏的疲憊漸漸湧上了頭頂,眼瞼低垂著要陷入夢中去了,卻有突如其來的吹動薄薄的窗紙,發出低沉的嗚咽聲。

楚煙從半夢半醒之間驚醒過來,打了個激靈,下意識地又把被子裹了裹,呆滯著反應了片刻,才慢吞吞地掀開被子,趿著鞋走下了床。

窗子被砸了一回,壞了也已經有些時候,始終沒有騰出手來修好,也就一直難以關合。

楚煙順手從桌上的妝匣裏抽了支木簪,怕太細了勾不住窗子,又換了支粗的,才走到窗邊去。

她伸著手臂去攀那扇夜風裏微微搖曳的窗扉。

窗外朦朧的月色裏,一道瘦而長的影子猝不及防地籠罩下來。

近在咫尺的距離,讓楚煙幾乎能清楚地聽到他急促而灼熱的呼吸,和他身上熏人的濃鬱血腥氣味。

楚煙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睜大了,本能地張開嘴巴,驚叫卻變成了模糊的“嗚嗚”聲,瘦而有力的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口鼻,鐵鏽味帶著熱度的濕意沿著嘴唇蔓延到舌尖。

楚煙被燙著了似的縮回了舌,緊緊閉上了嘴。

屋外撐著窗台的少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夜色暗淡,他臉上血汙縱橫,隻有一雙雪亮森寒的眼清楚地露在外麵。

楚煙用力地搖頭後退,試圖掙開鉗製著她口鼻的手掌,突如其來的恐懼攫住了她的大腦,手中的木簪胡亂地揚起,紮向來人的手臂。

少年另一隻手扼住了她的手腕,筋骨微微一麻,木簪脫手而出,跌落在地上發出“撲”的一聲悶響。

他低聲道:“不要出聲。”

聲音沉沉的,音色裏像是摻了沙礫,說不出的粗礪。

楚煙呆呆地看著他,少年眉鋒微擰,捂在她口鼻的手掌稍稍一鬆。

楚煙手足都有些發軟,下意識地點頭。

少年隻是稍稍放輕了鉗製她的力道,卻並沒有放手,短暫的恍惚間她甚至沒有看清他的身形,而他已經靈巧地跨過了窗台,跳進了屋裏。

腦後微微一痛,她被推著貼在了牆上。

被他反手拉上的窗扇微微搖晃著,不遠處的後院牆外忽然亮起火把的光,有人沿著後巷搜索著什麼,人聲一時間紛亂。

這熟悉的聲音讓楚煙的麵色微微一變,不由自主地咬緊了牙。

除了那些黑虎幫的惡徒,還有誰敢在夜半三更、宵禁之後,在鎮子裏這樣放肆地行/事?

身邊的少年貼在她身側,楚煙抬起頭去看他,隻看到他靜靜望著窗外的側臉。

楚煙以為他的注意力並沒有分在她的身上,為了壓下心底翻湧的情緒,仔細地打量著他。

他看上去很瘦,穿著件深色的裋褐,許多地方都有長短不一的破損,間爾露出裏麵皮肉翻卷的傷口,血把衣裳都浸透了,難怪她身上有這樣濃鬱的血腥氣,但見識過他方才製住她的巨力,還有翻牆時的利落身手,楚煙毫不懷疑,即使是受了這樣的傷,這個危險的少年也有輕易殺死她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