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的手臨高輕輕一擺,長街上再度響起蹄聲,有武士駕著車轔轔而至,行到街口,驀然扭身揚手一扯,苫在車板上的油布揚起,露出底下一片炫目的金屬光芒。
“嗆啷啷”的金鐵交擊聲亂響,長刀短刃在車板上堆成一座小山,隨著覆蓋物的剝離,有環刀吃不住力掉出來跌在地上。
眾人看清了苫布下的情景,都不由得驚呼。
“昔日溫知府在任時,數剿山匪,王寇作亂之際,更死戰不退,保得永州府一方平安。”
謝石看著孫光勃然變色的臉,慢條斯理地道:“永州軍民,與山匪無不有血仇。”
“王寇亂平之後,府衙收羅役中折損兵刃,牽頭組織城中匠作,重鑄兵戈,鏨字‘太平’,是為了日後再生兵亂之時,仍能以此衛戍永州百姓的太平。”
“隻是前任知府未竟此業,就上蒙天恩,入朝報國。”
謝石嗓音不疾不徐,像是鐵水澆進了冰桶裏,有說不出的沉冽鋒利意味:“孫大人,此事你可知曉?”
孫光道:“我不知道謝少莊主……”
謝石打斷了他的話,道:“那就是孫大人身邊有人瞞天過海,背著大人將府庫中的兵刃運到駝峰山裏去了?”
孫光鬢邊汗出如漿。
他避開了謝石的注視,目光無意識地在人群中遊離,落在個有些熟悉的人影上,瞳孔猛然一縮。
他胡亂地伸出手,不知道撐在了誰的身上,穩住了身形,忽然扭頭冷喝道:“馮成寶,是不是你做出這等事來!”
馮成寶被馮氏護在身後,原本已經沒有人留意他了,這時大家都聞聲去看,才注意到他畏畏縮縮的,已經悄悄躲得遠了。
被孫光忽然一叫,不由得愣住了,道:“姐夫,明明是……”
馮氏的反應卻比弟弟還要大,頃刻的錯愕之後就撲到了孫光的身上,又捶又打,道:“老爺,您說什麼胡話,誰知道那小癟三哪來的武器,說不定就是他私造兵刃嫁禍給您……”
孫光卻一把推開了她,道:“毒婦!你這個弟弟,整日裏鬼鬼祟祟、遊手好閑,如今做出這等膽大包天之事來,還妄圖拖我下水!”
謝石抱著手臂,靜靜地站在飛簷上,仿佛沒有看到這場鬧劇。
車廂裏的子春聽著外麵孫氏夫婦忽然廝鬧起來,不由得有些好奇,想要伸手去挑窗簾,卻又顧忌著楚煙不敢妄動。
楚煙卻隻是笑了笑。
夫妻反目讓她有些意外,但事情大體仍如預期一般——真正影響她預料中結果的反而是哥哥的出現。
孫光此刻,想必也一定發現了隱藏在人群中的長公主府屬從。
他之前在京中為官,想必更清楚長公主的性子吧?
所以這樣竭力地要把自己摘清楚,不惜把一直跟在身邊做髒活的小舅子推出來替死。
不過甚至連她都沒有想到孫光初來乍到,就這樣的膽大包天,急不可耐地養起一支私兵來。
此人既不是寵臣,也不是長公主的黨羽,養私兵山匪,是為誰養的?意圖何在?
作為傳聞中權勢滔天的惠安長公主,如果連這都肯容忍,那她恐怕才真的要重新估量長公主的心性。
原本還要費些精力的事,如今有了哥哥帶回府衙之中有人與豢養山匪的鐵證,就忽然變得無比輕鬆起來。
她慢吞吞地撥/弄著腕上的細鐲,絞絲金疊在一處叮鈴作響。
外麵的聲音傳進她耳中,像一陣風似的吹過就沒有了痕跡,一丁點都沒有落進心裏。
低垂的幔帳卻忽然被挑開了,明媚的天光照進來,勾出門口少年高挑的輪廓。
一隻骨節修長的手伸到了楚煙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