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不出麗景,即便是走出了麗景,你也走不出京城。”
“我怕的是,走不出這個江湖。”王鐵塔隻有這麼一個回答。
常斌呆住了,他發現自己跟王鐵塔的差距,不僅僅隻是武力值,更多的是一種境界,他問出了一個現在不問,恐怕以後沒有機會再去問的問題:“那一晚,你為什麼要去救徐臥龍?”
這一次,王鐵塔站在了原地,恰似他也在思考著為什麼,最終說道:“大概是為了那麼一個女人。”
常斌的臉色有幾分掛不住,但還未等他再次開口,王鐵塔已經下了天台。
而在樓梯口,一個年輕人已經早早等著王鐵塔,見王鐵塔下來,立馬上去說道:“王哥,我跟您一起走。”
王鐵塔看著六子,默默搖了搖頭,然後說道:“留下來,總有一天你會想明白今天的留下是一件對的事情。”
麵對這麼一句話,六子一臉的啞口無言。
而王鐵塔已經離開了這裏,進入了電梯,離開這個自己棲身了近十幾年的地方,他的眼神之中找不出什麼留戀,反而變成了一種決然。
或許那本來堅不可摧的內心,在這三個月之間,發生了滔天的變化。
人來人往的麗景,所有人都避諱著這個曾位於麗景頂點的男人,他隻是走的漠然,一步又那麼一步,就在王鐵塔欲要踏出麗景的那一刻,手機響了。
接通電話,對麵傳來那熟悉的聲音。
“邁出去,可就永遠都回不來了,王鐵塔,我一直認為我們很合得來,人總得需要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價,有時候片刻的執意,往往會要了一個人的命。”
王鐵塔則搖了搖頭,他知道電話對麵的男人,此刻在看著他,掛掉了電話,終於邁出了麗景。
京城陽春三月的天,是什麼時候飄忽起了一場毛毛細雨。
江湖總是少不了斷腸人。
王鐵塔終究倒在了一個身穿***長裙的女人懷中,他熬得過大雪紛飛,卻躲不過春暖桃花開。
此刻,彭桃花早已經哭成了淚人,因為懷中這個渾身都是鮮血的男人,為了她,葬送了一切。
這是一個押進一切去賭一個女人愛恨的男人,而這個女人最後滿臉的淚水,似乎是在證明著,這個男人並沒有輸。
與彭桃花不同的是,那個已經奄奄一息的,表情是那麼那麼的安詳,或許生命的最後,他終於嗅到了那撲鼻的桃花香。
“他最終放不下的,不是這個江湖,而是你。”在這兩人身旁,還有著一個表情哀傷的男人,他看著這相擁在一起的一男一女,表情之中帶著太多的東西,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情愫。
“你從一開始,就不該存在於這個江湖,你毀掉了這個江湖!”彭桃花紅著眼眶,威懾著。
男人的手不停的在攥拳又鬆開,眼皮也在抽動著,他默默點了點頭說道:“如果這一切都是一個錯誤的話,也是一個讓我深愛的錯誤,既然忘不了那一個開始,何嚐不忘了這麼一個結局?”
彭桃花並沒有回答,隻是抱緊了懷中的人,但無論她如何用力,都無法阻止這個男人身上消散的溫度。
再也,再也沒有人陪她去看那一抹血紅的桃花了。
“彭桃花,對不起。”男人許久許久,歎了一口氣。
而兩人,卻早已經消失不見,反而一棵桃樹上的花朵開的無比的盎然。
北方的城,難得多了幾分煙雨,周秉成頂著毛毛細雨來到了靈堂,一頭跪下,緊接著大滴大滴的淚水不停的落下,這個平日了不苟言語的男人,哭的像是一個失去了所有摯愛之物的孩子。
緊跟著而來的王大臣等人看著跪在地上肩膀不停顫抖的周秉成,一臉的苦澀,他們沒有去攙扶,任由周秉成以自己的方式去發泄,因為他們很清楚孫劍鋒在周秉成心中究竟有著何等的地位,這一種傷痛,唯有時間才能慢慢剝奪而去。
難得戒煙一個月的王大臣再次抽起了一根煙,身旁的朱莎破天荒的沒有收拾這個胖子,兩人就這樣默默守在周秉成的身旁。
這個小小的圈子,在幾經波折之後,也唯獨隻剩下了他們三人,京城這三個月,發生了太多太多東西,他們是幸運的,成為了上個時代變遷的見證著,而非受害者,但盡管如此,還是發生了這般的事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秉成終於起身,似是下了莫大的決心,轉過頭對身後的朱莎與王大臣說道:“我打算留下。”
王大臣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我們尊重你的選擇,但如果以後需要我們的時候,隨時開口。”
周秉成默默點了點頭,踏入這個隻屬於武夫的江湖,就好似他的宿命一般,無論他躲藏在什麼角落,都無法掙脫,到了最後,反而在他唯獨可以放下的時候,他選擇了接受。
王大臣跟朱莎離開孫劍鋒的悼念現場是時候,這一場毛毛細雨已經停下,兩人相繼無言的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道旁,並沒有著急離開。
從一開始那個不大不小的圈子,到現在隻剩了最該離開的兩人,王大臣這個粗糙的漢子也難得的心情有幾分多愁善感。
“往後,有什麼打算?”王大臣再次重振精神,他不願意被這一種傷感而擊潰。
朱莎搖了搖頭,此刻她已經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子,反而此刻她有幾分羨慕此刻正遭受著一種折磨的周秉成,她羨慕周秉成已經找到了人生的方向,而自己,仍舊在這個高度徘徊著。
“這個城市在經過這一場風暴之後,至少需要一年的時間去喘息,在格局未定之前,總需要做點什麼,我怕以後自己會後悔錯過了這個一生都不會再遇到第二次的契機。”朱莎說著,雖然這並不是她的本意,也許她隻是想要一個偽裝而已。
王大臣點了點頭,明白了朱莎的意思,他喃喃道:“好事,好事...”
“你有何打算?”
王大臣沉默了一會,然後老氣橫秋的說道:“有點厭煩這一片人情世故了,我沒有多大的野心,在一輩子都餓不死的情況下,我寧願當一個無憂無慮的傻子。”
朱莎聽著,沒有回答。
“是不是有點讓你失望了?”王大臣似是明白朱莎的心思。
“預料之中。”朱莎感歎著,她意識到,這圈子最終,徹底的破裂了,是這個時代撕碎了這個小小的圈子,是這個江湖扯斷了他們之間的羈絆。
王大臣也瞬間明白了,然後仰頭看著灰蒙蒙的天說道:“我打算去一趟小興安嶺,去見見她,看看那一片天空,究竟有著什麼樣的魔力,然後順著一路朝西,能走到哪兒就走到哪兒。”
“替我跟銀鈴捎句話。”朱莎說道。
“你說便是。”
“告訴她,她什麼都沒有做錯。”
王大臣點了點頭,欲言又止的想要說些什麼,但又硬生生把心中的話全部都憋了回去,走向了人流,與朱莎分開,至此,這麼幾個從小一起看著天空燦爛長大的孩子,真正意義上的各奔東西。
有人原地駐足,有人縱身跳進火海,有人曆經千般苦,有人亂了紅塵,更有人見到了眾生。
朱莎站在原地許久許久,揉了揉眼睛,或許這個冰冷的女人眼中也會不經意的進去一粒小小的沙子。
她對那個蹲在自己身旁許久許久的男人說道:“你終於也跟我一般孤身一人了嗎?”
男人的表情並不悲哀,隻是稍有幾分落寞,那是一片繁華過後的空曠,他點點頭說道:“往後,多為自己活著一點,雖已成為不了那個好人,但至少不會成為一個徹徹底底的壞人。”
朱莎臉上出現了冰涼的笑意,默默說了那麼一句罪孽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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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熊熊大火之中被燒成了灰燼,而更有人在這一片火海之中浴火重生。
沐家從一個京城偽二線世家成為了赫赫有名的根深蒂固,這個過程可能需要數代人的掙紮,但這一次,卻僅僅隻是用了三個月的時間。
這是一個家族的機遇,而非個人。
而作為這一場爭鬥最傑出的貢獻者,沐長青卻並沒有參加今天的慶功宴,反而一個人默默離開了沐家。
遠離那一片喧囂,沐長青獨自驅車在一片梨花園前停下,這裏的老板對這個身穿西裝站的筆直的男人格外格外的熱情,因為在他的梨園麵臨破產的時候,是這個素不相識的神秘男人出現無條件的捐助了一大筆錢讓他度過難關。
現在這一片梨園已經成為整個京城一帶最大的梨園,而這個背後神秘的塑造者,每個月都會低調的來一次,來了之後隻是站在梨園之中的涼亭之中抽幾根煙,然後問老板什麼時候能夠開出花朵,便匆匆離開。
自始至終,都是如此。
而今天讓老板格外激動的原因便是在這一場毛毛細雨之中,這滿園的梨花,開了。
那個男人在聽到這個消息後,隻是微微的笑笑,然後坐在小亭邊上,點燃一根煙,看著入眼那盛開的梨花,似是露出了孩子一般的笑容。
眼前美景,他多想與她一同去看。
一根煙到了盡,他仰望著天空,似是自言自語的喃喃道:“梨花,我想你了。”
或許她也在聽著,微風吹動那滿樹的梨花,沐長青臉頰滑過幾滴淚水。
空中,似是飄蕩起那一首空靈的歌曲,苦海...泛起愛恨...難逃命運...
“其實她,是帶著一切離開了這個江湖,而不是雙手空空。”一個站在沐長青身旁的男人說道,這個佝僂的男人飽含深情的看著眼前那無暇的梨花。
“遺憾的是,她再也看不到這般美景了。”沐長青長長歎了一口氣,稍有幾分遺憾。
“對於她而言,是不是早已經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男人說著,好似很了解這麼一個故事。
沐長青隻是輕輕的笑了笑,然後便說道:“願你別忘了那個人。”
“如果我忘了她的話,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了,不過沐長青,恭喜你現在已經坐上了一個值得讓你父親無限驕傲的位置。”
沐長青本是欣慰的表情卻漸漸落寞起來,他微微搖了搖頭說道:“縱然我跨過了那一道坎,見過江湖太多風浪,但最終也不過是夜起人遠眾多愁,卻念梨花風雨處。”
“放心,她現在一定在看著,成為驕傲的你,在看著生機勃勃的沐家。”男人說著,這一次,怎多了幾分諷刺,或許,難得再次有了幾分怨氣。
這一次,沐長青真真切切的笑了,或許不光光唯有他在念著那麼一個人。
那風雲交加處的梨花,仍在盛開著。
一場繁華過去,沐九**坐在沙發,看著眾人散去,此刻楊烽火回到大廳,俯身在沐九台的耳邊低聲說道:“長青去梨園了。”
沐九台默默點了點頭,並沒有因為沐長青沒有出席這個重要的場合而責備任何,隻是喃喃道:“他終究放不下心中那麼一朵梨花。”
楊烽火看著沐九台眼神之中的失落,他很清楚,沐家不光光唯有一個人沒有放下沐梨花。
那個笑起來似是清風徐來的善良的女子,一直從未都未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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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遠離京城那一場風波的家屬院,這一場席卷了整個江湖的巨浪,似乎並沒有在這裏發生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故事。
郭靈緹在院中筆直的看著,身前的白發的老人正修剪著一盆君子蘭,蒼白而又顫抖的手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差。
“京城,風雨終於過去,三大武師全部倒下,局浦解體,清城取而代之的取代的局浦的位置,至今我仍然無法相信,統領了這個江湖如此之久的局浦,就這樣徹底的垮了。”郭靈緹說著,雖說他隻是這一場風暴的旁觀者,但他能夠清楚的感覺到這一場風暴究竟有何等的觸目驚心。
白發老人沒有開口,隻是放下了手中的修剪鉗,背著手挺了挺腰杆說道:“未來,清城總有一天也會這般倒下,爭名奪利,物欲橫流,隻不過那麼一小撮而已,大多人都成為了這一場追逐遊戲的犧牲品,你真應該看看局浦頂上的照片牆,局浦不是絕對的正義,相反,清城也不是,但這個江湖,需要局浦,又需要清城,這一張巨大的網,每一環,都必不可少。”
郭靈緹一副受教的表情,他莫名想起了那一條小青蛇,不由問道:“聽說那個女人並沒有死。”
“她怎麼會死,她如果死在了局浦,就沒有任何意義了,那一晚,一共活下來的,隻有四個人。”白發老人說著,顯然這個足不出戶的老人知道一些這個江湖都無法知道的東西。
郭靈緹有幾分無法相信,但他並不敢直接問出這幾個可怕的名字。
“一條青蛇,一個混子,一個盲眼女人,還有一條孤狼,這便是局浦所剩下的東西,郭靈緹,這個結局,我也沒有看透,反而認為這是一個契機。”白發老人喃喃著,說出的東西格外詭異。
郭靈緹隻是愣愣的站在原地,思索著什麼,最後豁然開朗一般,反而眼中的震驚更加強烈了。
“去給我倒一杯茶水。”這個時候,白發老人說道。
郭靈緹領命離開,此刻,他寧願剛剛並沒有聽到白發老人這麼一番話,他知道自己仍舊忘不掉那麼一個江湖,又或者恩怨。
隨著郭靈緹的離開,一個男人走到白發老人身旁,表情稍有幾分唯唯諾諾,看的出,打心底對這個白發老人尊重。
“你有什麼想要問的?”白發老人問道。
“接下來,我究竟該怎麼辦?”男人一臉的迷茫,像是一個找不到方向的孩子,到不了失魂落魄的境界,也不算是太過的得過且過。
“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你,又或者沒有人能夠回答你,所有的路,你早已經決定,我怎般,你都不會做,你隻是想要想要從我口中確定自己心中的執念是對還是錯,對的又如何?你失去的東西還不夠多?錯了又如何?你又會選擇任何回頭路?”
看自己的心思就這般被猜透,男人默默低下了頭。
“跟隨著自己的心去,天底下,又有幾個你這般人,在這麼一個世界,往往辜負了旁人並不是最過可怕的事情,時間總會讓這些傷口去愈合,唯獨辜負了自己這一件事情,隻會隨著時間更加劇烈。”白發老人或許已經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答案...
男人喃喃著,這個時候,郭靈緹端著一杯茶走出房間,遞上去茶水,郭靈緹很莫名的問道:“老爺子,是不是有人來過?”
輕輕抿了一口苦茶,白發老人微微搖了搖頭。
“從未有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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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從未有人來過。
李紅燭孤身一人站在墓碑前,這墓碑如同她一般孤零零的在偌大的陵地,孤立而又突兀。
從這個墓碑豎在這個地方起,李家便沒有人再有人提起,盡管這個墓碑上是一個曾讓李家覺得驕傲的名字。
葬在這個地方的男人,名為李浮生,這是他爺爺起的名字。
李紅燭揉了揉眼睛,她突然從墓碑之上發現了什麼,下一刻,眼淚幾乎是奪眶而出,在那光禿禿的墓碑上,整整齊齊的放著三個銀鈴。
李浮生最終還是得到了郭銀鈴。
不遠處,一直沒有靠近的李水婕表情不變的看著這麼一幕,喃喃著那麼幾字。
言之命至...言之...命至...
陽春三月,小興安嶺的冰雪,卻仍舊不曾融化。
一群嬉笑的孩子在小學堂前的院子之中追逐,其中一個留著鍋蓋頭的孩子叫四川。
教師之中,老舊的教師桌上,一個女人正在一張試卷上圈圈點點,這個五官精致的女人卻有著一雙格外粗糙的手。
終於改完了最後一張卷子,她起身摘下眼鏡,走到教師窗前看著那一群天真無邪的孩子,臉上慢慢出現了幾絲笑意,在窗台旁,少了三個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