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步子,等夏洛蒂滿懷欣喜地打開散發音樂的房間,她卻沒有見到絲毫人影。

她怔愣著走進那架琴,細長的三角琴箱裡的琴弦似乎還在微微顫動。這些消散到幾乎察不可聞的餘音提醒著她,一切並不是錯覺。

“奇怪,我明明聽見有人彈琴,怎麼這下又不見蹤跡了?”

自言自語的夏洛蒂到琴前,無意間的一掃讓她咽下了所有的疑問,她的注意力全在這架琴的琴鍵上。

和鋼琴一樣的鍵盤,但顏色正好相反——鋼琴的白鍵變成黑鍵,黑鍵又轉換成了白鍵。

和鋼琴平整的板材不一樣,在琴殼的額間,有著一個小小的音栓。

羽管鍵琴(harpsichord)。

夏洛蒂的心中立即浮現出這樣樂曲的名字。

這樣古老的樂器就像是鋼琴的雙胞胎,在琴箱裡都布滿著琴弦。隻不過鋼琴是擊弦樂器,而羽管鍵琴則是撥弦樂器。

夏洛蒂隨意按了個琴鍵,這架琴便發出了類似魯特琴的音色。

錯愕片刻後,她將音栓復位,再彈,終於聽見那充滿著時光味道的大鍵琴金屬聲。

音準和鋼琴的定義不太一樣,是非常標準的巴洛克風格的定音。

女孩像是被迷住了,她端坐在琴凳上,將雙手伸向黑色的琴鍵。

而這一切,都被收進帷簾後一雙夜色般的眼睛裡。

第9章 Op.9:她竟是他

原本,菲利克斯是想拉過帷簾遮住自己,拒絕任何形式上的“遇見與交談”的。

他實在無法想象,為什麼都躲到這麼偏僻的房間了,還會每人打攪安寧的時光——他特意將這間屋子前麵走廊上所有照明的燭台全部熄滅掉,就連房間裡也隻有羽管鍵琴上還有著一串燭光。

誰會放著樓下的光鮮亮麗的熱鬧不參與,偏偏來陰暗寂靜的小角落品嘗孤獨?

還是說門德爾鬆家的宴會,已經喪失了應有的水準?

但女孩子突然在琴凳前坐下的舉動,令菲利克斯將扯動帷簾的手收回。

他看著她調弄著琴栓,在復原羽管鍵琴本來的音色後,將雙手放在了如墨的鍵盤上。

挑起遮蔽視線的天鵝絨帷布,他開始好奇,這樣一個在宴會上落單的小小姐,會彈出什麼樣的曲子。

像是櫻桃樹上迎春綻放的柔嫩花朵一般,在暖風的吹拂下從枝頭飛向天空,悠悠地片落在墨色的鍵盤上。眼前的女孩子將手指搭在琴鍵上準備的動作輕柔極了,令菲利克斯瞬間就聯想到春日裡潔白的落英。

她的指尖開始聳動,輕柔得如同米格爾湖上最細微的波紋。羽管鍵琴極富個性的音色,就伴隨著她可愛的手指,慢慢在彌漫在寂靜的夜色中。

金屬琴弦在每一次指落間,被楔錘挑撥出異常溫柔的震顫。曲子的音形十分簡單,好似一串無限有序循環的數位。羽管鍵琴原本冷漠機械的發聲,卻在這一刻變得極富暖意。

菲利克斯很難相信,他竟然在羽管鍵琴上聽到了鮮明的強弱變化——不,或許不該用鮮明,這十分不準確,因為羽管鍵琴不能和鋼琴去比擬鮮明的Forte和Piano——但為什麼他可以聽見這樣神奇的表現呢?

就像是赤足在沙灘上,親身感受到浪頭沖擊腳趾,覆上腳背沒過足跟後,又溫柔地倒退回海裡。周而復始,他便能數清每一次波蕩的起伏與跌落。

這太奇怪了,簡直像是屬於春日的溫暖的魔法!

巴赫的《平均律鍵盤曲集》,一翻開便能在首頁見到的那首C大調,竟然在羽管鍵琴上還能有這樣的演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