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下碗,李世民的眼睛亮得懾人魂魄,如同開春的日光筆直地墜在深譚裏,教人一眼看去,就如酒醉般眩暈。
但顏子睿已經茶酒均沾,百無禁忌了,酒醉也不過微微閉了眼,說話並不含糊:“殿下……保重。”
李世民隻是倒酒。
“唐幕之邪性,卻不是惡人,算賣我個人情,別為難他了。”
李世民仰頭幹了酒:“好。”
其實本就無謂了。那些大野龍蛇,江湖子弟,他李世民並不想過多幹涉。唐幕之礙於宗族命令,前來為他效力,本該看住青城子以防萬一,卻不僅讓青城子直入太極宮生出一番變故,甚而連讓他短暫恢複功力的唐門秘藥都是青城子拿一對“靈丹”“妙藥”換的,這些如今看來,不過付之一哂。
畢竟這個唐幕之,也不過是為這對師徒所感而已。
歎隻歎玄武門當日情景裏,各個人都想掙出個生天,好教旁人落入死地,眼睛血紅,刀刃明晃晃,誰有心去聽這個唐門少主一兩句切口隱語?
誰又能想到,等上個盞茶功夫,藥力一過,青城子便是連個尋常小兒都殺不死?
猜不透,又等不起。
等到真相大白,卻也都無所謂知與不知了。
酒真是好酒,入口醇厚,進了肺腑,過了一陣,才熱辣辣地燒起來,而一起喝酒的人卻都各自四散,雲淡天淸。
那一身縞素的青年人走得幾乎要看不見了。
李世民忽而喊了一聲:“相時——”
那個身影頓住了。
“相時,你可還記得《瀚海錄》?”李世民道。
那個身影折轉身,異色的眸子看著李世民,等著下文。
“那也是你師父的心血,替我,也替他,去把《瀚海錄》裏的東西尋回來罷。”李世民說完又添一句,“多久我都等著。”
那人猶疑了一刻,點了點頭,又折返了回來:“我要龍泉。”
李世民心中一喜,忙不迭地叫薑由把劍拿來,心裏想的是,他還記掛這把劍,盡管染了血,他對這劍也依然是另眼相待的。
而顏子睿接過這劍,扔了劍鞘,隻扯了身上一幅布,繞了幾圈,掛在腰間,心裏想的是:這不詳的利器上,曾有師父的血。
天色陰暗逼仄的玄武門內,他手無寸刃,作勢要殺秦王,卻又口口聲聲說著靈妙宮、一生之約、合巹。
究竟是隻為激怒顏子睿,好教他不再猶豫,痛下殺手,以了卻這一段繁雜的人事,還是也有那麼一二分,在隱隱地不舍?
龍泉裹在縞素的布帛裏,冷淡,漠然。
李世民便看著這個從方外貿貿然闖入人世,闖入親王府的人,終於走得遠了。
薑由進來給李世民添酒:“殿下不是不在意那《瀚海錄》麼,怎麼還教顏大人去尋那東西?”
李世民慢慢呷酒:“人總要有點念想,栓著魂,才好活下去。
正文 尾聲
世人皆知,青史共鑒,李唐王朝太宗皇帝的李世民,由秦王而太子,由太子而登臨天下,開一代貞觀盛世,平強敵,震四海,文治武功,煌煌叫人不敢直視,隻能伏在地上,呼一聲“天可汗”。
貞觀四年三月甲申日,杜如晦病卒,時年四十六。太宗哭之甚慟,為其廢朝三日。贈司空,徙封萊國公,諡曰成,並手詔為製碑文。
貞觀三年,太宗追複劉文靜官爵,滿朝文武皆諾然,因劉文靜被誅時,其子劉樹義和劉樹藝被太宗皇帝命人設法保全,故而又襲封魯國公,許公主李尚駙馬。但劉樹義兄弟怨憤其父及宗族被戮,後謀反,被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