禺期回到劍廬之時, 蕭昊正抱著昭明,靠在劍廬前麵那棵建木上,腳邊是泰阿之劍塚。
近來天界同下界一般冷寂,雖無連綿陰雨, 卻終日飄雪,或是上天憐惜下界生靈,為之悲慟。
建木上的紅色花葉亦隨落雪紛紛揚揚而下,蕭昊似無所覺, 閉目聽雪, 抱劍倚樹,神色安然,似乎不必睜眼就能觀盡這漫天落花。
禺期不忍打擾,遠遠立在一旁。
蕭昊如今最為頭疼之事, 是係統技能皆不能使用。大地凶獸頻出,以昭明“君子劍”之名,怎可坐視不理。眾生危難之時, 若不能出手相助, 又如何擔得起仁俠二字。
空有一身武藝卻無法使用,蕭昊隻覺似乎自己在武學一道上, 太過依賴於係統,反而落了下乘。
先前在桃花島,他亦可學習係統之外的武學, 並且能夠自由施展, 威力不比係統自帶要差多少。歸根結底, 係統技能不過是個輔助,真正施展起來,還是在於他自己。
經脈受損無法運功,看起來是困境,但未嚐不是他借此突破的契機。
於是蕭昊開始靜心思索藏劍武學。
藏劍問水訣意如遊龍,翩然千裏;山居劍意大巧似拙,舉重若輕。劍有鋒而形不露,是為藏劍真諦。
他先前有係統加持,進境千裏,如今卻正拘於此,反而不能正常提用輕重二劍。
世有弱水,鴻毛不浮,弱水就如同一道難越的天塹,橫亙在萬物之前。於劍道亦是如此,劍道之進境時若一日千裏,時而停滯不前,便如弱水在前,難以逾越。
弱水之上無人可遞舟楫,唯有靠自身一心參悟,才可大成,破此心境。
他背負弱水重劍已久,卻從未認真求索過其中劍意,而今靜心感悟,竟也能略有所得。
藏劍山莊三莊主葉煒經脈盡斷尚能領悟寂劍,大莊主葉英獨居劍塚六載方成四季劍法,可見藏劍之武學,絕不僅僅拘於形,而是參心為上。
自此,他便每日在這建木之下抱劍觀花,靜聽世間萬籟,昭明日夜不離身,甚至枕劍而眠,沉浸思緒而忘食。
禺期把這一切看在眼中,然而時間愈遲,愈發焦急,更無從求得解困之法,無力之感如排山倒海。
三日之期何其短暫,而世間如玄晶隕鐵之物,又何其難尋。世間哪有恒久不已之物,縱是古今凡聖風華絕世,也抵不過日影飛去。玄晶天下無雙,再無尋跡;日月之輝聽似無窮,卻不知星辰亦有終日……
禺期苦思冥想,這世間竟再找不出可以替代玄晶隕鐵之物。
禺期沉默看著樹下的蕭昊,不願就此放棄。
蕭昊正有所感,有形之劍可破敵千裏,而無形之劍卻正在心中。這漫天落花行跡可觀,卻無從預測,一動一靜皆隨心動。藏劍之意劍如楓晚岱宗,有千鈞之勢;心劍卻可舟行萬水,萬裏長風。
他閉目靠在那裏,身上鍍過一層淡淡的光輝,這心思通明之際,問水訣下的全部技能竟一一亮了起來,但卻不是先前那般套路之式,反而一招一式之間,都可任意切換,腦中似有一名與他一樣執劍在手的小人,正翩然而起,隨他心意所至,有感而動。
刹那飛雪落花,皆被劍氣所凝,禺期猛然抬頭,見那鋪天蓋地的紅色花葉每一片都悄然一分為二,紛紛揚揚,飄舞無止。
蕭昊睜開雙眼,會心一笑,那些亮起的圖標又一次歸於沉寂,但這些劍意與劍式卻真正融會貫通,刻於腦海深處。
禺期知他突破心境桎梏,不知該喜還是該憂:“此等天下大亂之時,你還能有這般心境,乃至感悟天地,吾一時竟不知所措。”
蕭昊將昭明重係於腰側,對他笑道:“禺期合該為我高興才是,我有幸在此刻參悟心劍,正是絕佳之機。這風波浪頭,昭明怎可避世不出?”
禺期麵色沉了下來,半晌才道:“昭明絕不可能承受得住伏羲老兒的澎湃神力,屆時鳳來弦斷,劍心分裂,你……”
“赤水女神對我說,神農已去尋辟邪之骨。另一半劍心既然有化靈之兆,為何要加以阻攔?我已有自己的三魂七魄,未嚐不可脫離劍心,自入輪回。被昭明困於神劍劍體之中,日夜承受撕裂之苦,難道比重生要好嗎?”
禺期深覺大勢所趨,無力回天,幽幽歎道:“三日前,伏羲老兒命吾給他一個答案。否則,他將會啟用昭明,以止人界水澤之禍。”
蕭昊行至他身前,拍了拍他的肩頭道:“禺期於我有如父之恩,眼下隨我一己之心,要拉著昭明一同赴風波深處,自感有愧。我這等承恩放浪之人,禺期……還是不要太過記掛了。”
禺期轉過頭去,蕭昊無從得知他的表情,“汝必死無疑。”
蕭昊聞言,終於鬆下一口氣,對他道:“淡泊以明誌,慷慨以止戈,方配得上此生君子如風。”
*
渤海之東,大雨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