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段(1 / 2)

太油膩的東西,他打算等周末煲些骨頭湯帶過來。

第二天,裴文下了班還是去了醫院。父親已經醒了。

父親的眼睛失焦地望著前方,直到裴文走到他床邊,才回過神。渾濁的眼睛望向床邊的年輕人,父親擠出了一絲自嘲的笑意,“活著……真是好啊。”

裴文買了袋水果,擱在櫃子上。他沒有言語,甚至沒有抬眼看父親,隻是在床邊坐了下來,默默地削了個蘋果。他把蘋果切成小塊,裝在碗裏,放到了父親手邊。

父親的手有些打顫,從碗裏撿了塊蘋果送進嘴裏。酥酥的,滿口溢香。是黃蕉。

原來裴文還記得自己喜歡吃這個。老頭兒看著裴文,裴文卻看著別處。

“醫生說好好養就不會落下病根。你有什麼想吃的就告訴我。”裴文終於開了口。

“這個手術用了多少錢?”

“你別管了。”

“……要是有個醫保就好了,”父親苦澀地輕笑了一聲,“出了事才覺得來不及了,這也來不及了,那也來不及了……”

裴文沒有回答,拿起了床邊的臉盆和毛巾,出門打了盆熱水回來。

“幫你擦一擦。”

父親穿著醫院裏的藍白條紋的襯衣。裴文把盆擱在了櫃子上,為父親解開了扣子。他看到父親的身體上有很多淤青,還有紫色的結痂。他不動聲色地攪幹了毛巾,避開了傷得最嚴重的地方,為父親擦著身。

父親半睜著眼,看著裴文一次一次地攪著毛巾。隔著熱氣騰騰的毛巾,他感覺到裴文的手掌在自己的身體上摩挲。毛巾經過的地方,濕涼而又清爽。裴文的動作幹淨利落,目光和他沒有半點交接。毛巾蒸騰起的熱氣氤氳,模糊了眼前。不知怎麼,讓老頭兒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兒。

裴文出生的時候,他手足無措地從護士手中接過那個渾身濕乎乎,臉皺巴巴的小肉團。

十個月的時候,小肉團已經長成了清秀的模樣,第一次用清亮的嗓音叫“爸爸”,揮著小手對著他笑。

五歲的時候,小東西悄悄溜進浴室,爬進他的浴缸。乖巧地幫他搓著背說,爸爸不要跟媽媽吵架了。

記得那時候,自己也愛過,也被愛過。已經是太久遠的記憶了,久遠到了他生鏽的腦子裏已經記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和兒子身體相交的次數已經記不清了,感覺也記不清了。那時的瘋狂到底滿足了他什麼呢……唯有現在,虛弱地臥在病榻上的他,在這麼多年以後再一次感覺到了心窩發暖。

父親微微動了動嘴。他想把自己感覺到的傳達給裴文,卻堵在了喉嚨口。他隻是抬起了有些顫的手,輕輕搭在了裴文的手背上。裴文停下了動作,片刻,把手抽走了。

“還不能翻身的話,今天背上先不擦了。”

父親的手還放在原處,愣了一會兒,便放了下來。

果然……裴文是不會原諒他的。年紀大了才有這種投機取巧的想法,到最後還是自取其辱。他諷刺地想著。

裴文把毛巾絞幹淨了,掛在了櫃子邊的掛鉤上。他將盆裏的水倒了幹淨,為父親重新穿好了衣服,把保溫杯換上了新的溫水。

“這個幫你帶回去洗了,出來以後還要穿的吧。”

裴文捧起了父親疊在枕邊的髒衣服。父親怔了一下,抬眼看到,裴文的眉眼間已經溫和了很多。

父親的嘴角不自覺地動了動。

“隨便,無所謂。”他別開了眼睛。

裴文沒有說什麼,帶著衣服離開了。

裴文收到父親的死訊,是在第二天上午。

當天負責的醫生告訴他,父親要求搬回家,把點滴帶回家打。醫院不同意,說他還不能動。他便大罵醫院騙錢。罵了一會兒便平息了,醫生以為隻是老人的任性,便沒有通知裴文。父親卻為了證明自己還能動,趁醫生護士都不在的時候,扶著牆,打算親自走到醫生的辦公室去。他在離開病房不遠的地方失足跌下了樓梯,腦袋撞到了牆壁的尖角上。實施了搶救,也沒有挽回他的性命。

裴文坐在辦公室裏,愣愣地看著落地窗戶外麵的那一方天空。

那個人終於在最後,給他開了這輩子最惡劣的玩笑。

83、天枰的另一端 ...

女人熟練地取了一支煙夾在指間,“介不介意抽女煙?”

裴文淡然道,“不了,謝謝。”

女人點完煙,默默地抽了一口,抬眼漠視著落地窗外,沐浴在雨裏的人和街。馬路上過往的車輛,車輪濺起一片片水花。過往的情侶一起撐著傘,在雨裏有說有笑。

“什麼時候開始的?”女人問。

“……兩個多月了。失眠一年多以前就有了。”

“你說,醫生配的藥,現在吃兩顆也很難奏效?”

“嗯。”

女人沉吟了一會兒。

“看不出來,你像是有病的人。”

“也看不出來,你像是心理醫生。”

女人輕笑了一聲,用手指將金屬的煙灰缸勾到麵前。抽過的煙上留下了一圈紅色的唇膏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