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凍的,守衛偷了懶,縮在城牆上遠眺,看不見牆角的密會。
賀蘭明月仰頭觀望片刻,轉身離去。
他回到北殿時,距離與高景作別僅一盞茶的工夫。
搖光閣內積雪掃幹淨了,隻剩下翹起簷角上還留有一點,瑩白色澤,將那琉璃瓦片襯托得格外金碧輝煌。雪勢已停,屋內燒著炭盆,厚重簾子遮住天光,也護住了一室溫暖,洛陽不比舊都平城,冷得慢,冬月用不上地龍,如此便已經足夠。
阿芒守在門口,見他回來時滿麵喜色:“賀蘭,來的正正好,小殿下找你呢!”
他忙不迭地應下,有小宦官替他打起簾子——這可是普通侍衛沒有的待遇了——賀蘭被撲麵而來的暖風熏得有些慌神,稍不注意便被抱了個正著。
小殿下,北殿眾人心照不宣,指的正是皇三子高晟。
而此時這小殿下撲進賀蘭懷中,還吃著什麼東西,口齒不清地親熱喊道:“美人……美人哥哥!回!”
賀蘭明月雖習慣了這別開生麵的稱呼,眼見高景在旁的戲謔眼神,也禁不住臉熱,卻又不能推開高晟,隻得將兩隻手背在身後:“是,四殿下。”
“晟兒太胡鬧了,快過來,先把東西吃完。”高景替他解圍,笑意卻仍不懷好意。
他一出聲,高晟卻十分聽從地鬆開了賀蘭明月,搖搖擺擺走過去,坐在稍矮的凳上,等侍女替他擦掉額角一點汗,乖巧地張嘴等高景喂。
這畫麵賀蘭明月太熟悉了,他默不作聲地抬手行禮,隨後站到了高景身側。
“見過麵了?”高景頭也不抬道。
“是。”賀蘭道,想了想又說,“多謝殿下成全。”
高景笑意更深,隻喂高晟吃飯卻不說話。
他到了十五六歲,聲音便開始有點變化,比之先前清脆,如今介乎少年悅耳與青年的低沉之間。高景自己以為難聽得很,有意少言寡語,又用著麥冬、桔梗、木蝴蝶之物做的藥丸護嗓,好不那麼憋屈。
這藥滋味並不好受,弄得高景襟袖間都染上微苦的氣息,賀蘭明月離得近了總能聞到。時日一長,他幾乎覺得這味道深入骨髓。
藥味散不去,高景喂到一半,那廂高晟突然又開口,喊起了美人哥哥。
“以後不要這麼叫,會讓人厭煩,不陪你玩了。”高景不讓賀蘭明月上前,有意要改他的毛病,“他叫明月,你該如何?”
高晟癟了嘴拒絕回答,眼中迅速泛起淚花。
高景的聲音立刻提高了:“高晟,不許哭!回答,你該叫他什麼?”
賀蘭明月頭疼起來。
他待在高景身邊一年多,別的不說,北殿內的熟麵孔都認得差不多,各人秉性也心知肚明。旁人大都好相處的,惟獨這位四殿下,當今最小的皇子,總令他無所適從。
據阿芒閑暇時說漏嘴,高晟尚未出生時,獨孤皇後保養得並不好,因而先天便落下了毛病,出生後不足周歲又生了一場大病,好不容易保住了命,皇帝連罷免三個禦醫才治好,卻不想又出了旁的岔子——
三四歲了還不會認人,不合心意便哭鬧不止,不僅學走路比正常孩子晚,更是七歲那年才牙牙學語,到如今方才聽得懂別人說話,智力如同三歲兒童。
此前因為把他撂下一事高景惹了皇帝大怒,連帶賀蘭明月也受罪,險些沒了命。他對這位癡呆皇子著實沒有好感,但傷勢大好,無意中碰見他,流著口水管自己叫“美人哥哥”,抱著腿便不放手,簡直孽緣!
高景卻從中得了趣味,動輒用“美人哥哥不高興”做把柄威脅高晟,叫他好好學說話認字,收效竟還不錯。獨孤皇後聽後默許此事,高景自此得寸進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