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段(2 / 2)

言罷手指朝那端坐東側的人一指,賀蘭明月順著望過去,猝不及防就看見他。

還是記憶中的樣子,但又變得很陌生。

瘦了點,臉上還帶著病氣,大熱天手裏卻捧著個半新不舊的鎏金暖爐好像很冷。穿得富貴而不奢華,看上去就是普通商家的小少爺。

察覺到他的視線,高景抬起頭來牽強地揚起嘴角,笑到一半仿佛被他的眼神刺痛了,又委委屈屈地低了頭。他眼角的痣成了兩滴淚,一言不發的模樣不像在“找他要東西”,反而有點“被糟蹋了來討回公道”的意╩

又是良久沉默,賀蘭明月過了最開始看見高景的應激狀態,腦子短暫地活泛,察覺到其中不對勁,目光又落在了高景的坐姿。

以前高景雖然也愛裝樣子扮可憐在他麵前撒嬌,但還沒有過這般啞口無言的時刻。高景向來能言善辯,邪門歪理都能振振有辭,按理經過三年監國一朝登上帝位,更加精通各類辭令,怎會半晌都說不出話。

脊背微弓,全然保護自己的姿態,還有那雙腿……

他從洛陽出走前到底經曆過什麼慘事、如何活命、又怎麼走到了千裏之外?

賀蘭明月想問卻無從開口,朝他走了兩步後才若無其事道:“你剛才說站不起來到底怎麼了,說清楚,不然我就走了。”

“別走!”高景上半身朝他一傾,緊接著重心不穩立刻要跌倒,被阿芒一把攙住。

那侍女麵上已有不忿神色,狠狠地剜了賀蘭明月一眼,可高景沒開口,她更無立場說些什麼,眼圈即刻紅了。

賀蘭明月望向他,難得見高景的狼狽,他卻一點歡喜不起來。

高景小心翼翼抬眼,對上他目光後又縮回去,生怕自己哪裏惹了他生氣。阿芒實在忍不住了,按住高景肩膀:“賀蘭,我托大替陛下說了。高泓起兵篡位,架空紫微城禁軍破了四道城門圍住太極殿,陛下……陛下被他擒住,在鬼獄中關了將近百天,直到高泓平了柔然班師回朝宣布登位。你也在宮內待過,知道鬼獄是什麼地方。”

他怎會不知?

名義上歸屬大理寺,關押審訊的大都是些窮凶極惡的囚犯,正應了一句“活罪難逃”。裏頭獄卒與官員會用盡各種手段逼供,待到審訊結束,放出來時已經不能算是人了,故而稱“鬼獄”。

高景在那兒待了百天,怎麼會?

他難以置信,阿芒吸了口氣繼續道:“高泓的人動輒打罵,還讓……讓太後與四殿下在一牆之隔的地方看著陛下受罰,三天兩頭找事。剛睡下,就用冷水潑醒了,想坐,便拿鐐銬鎖在牆上。陛下如今還沒瘋已是大幸,你凶他做什麼!”

說著說著她又要流淚,賀蘭明月受不了讓她停下,阿芒卻不:“你受了罪,陛下就沒受苦嗎?你有什麼想發作的等他好了再說呀!”

“腿是怎麼回事?”賀蘭明月朝她吼,沒了風度。

“……是高泓,亂臣賊子。”阿芒按著高景,不由分說一弓身掀起了長衫下擺給賀蘭明月看,“鐵釘嵌入後把骨頭全都打碎,不給藥,固定等長好一點又再嵌進去釘子……他就是要讓陛下不能逃!”

從前白玉一樣的腿裹著厚厚紗布與夾板,幹涸的血跡是暗紅色。沒有暴露出傷口,他卻能想象那是什麼慘狀,忽然有些不忍。

阿芒最後道:“陛下被……被救出來時膝蓋往下經脈全廢,幸得一位醫者替他續骨……可這輩子要站起來都難,更別說恢複如初——”

抬手止住阿芒,高景輕輕放下長衫:“沒事,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賀蘭明月說不出話。

高景動作很慢,好像每一下都帶著骨頭裏的痛。賀蘭明月看著他整理衣擺處的褶皺,忽然有些納悶:銀州的夏天是比不得洛陽炎熱,但絕對不冷,他畏寒若尚可說是從鬼獄中出來沒養好,怎麼領子也遮得這麼高?

但他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