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的……
“我從來沒想她真的成殘疾,但她……她說不定哪天又能說話了呢?明月,她很聰明,認字很快,比昱弟也不遑多讓……”
他訴說那個孩子時,賀蘭明月也陷入兩難。
分明和自己無關,高景一說,一顰一蹙,仿佛就真的與他從此血肉相連。賀蘭明月不知道怎麼麵對內心,他剛是確實起了殺意。
做了那麼多錯事卻還被放不下,他說是“我太想你了”。
賀蘭明月覺得自己內心也扭曲得毫無原則,明知高景危險,瘋魔,工於心計。他可以離開高景,不原諒他,不回頭,但他沒法不愛。
哪怕有這麼多難以釋懷的回憶喧囂,沸反盈天。
愛就是愛,恨就是恨。
高景就是個瘋子,他就是愛這個瘋子。
不知過了多久,賀蘭明月深深呼吸總算平複心緒,他明白再怎麼無法接受都已經成了定局不如先讓自己穩定下來。見對方還手足無措,一直哭,他走過去撕下腰帶一片綁在高景手腕替他止血。
傷口不深,但抹開時高景仍直抽氣,賀蘭明月攥緊手腕時高景吃痛,又不敢喊或者小聲說疼,隻得忍住所有。
“發生了什麼事你也知道,我一早覺得洛陽危險怕高泓會針對她,早便托皇姐帶到平城撫養了——她現在就在這兒。”他仰頭看向賀蘭。
“你想看看嬋娘嗎?”
賀蘭明月手指力度逐漸加大,要捏碎他的腕骨一般。
麵前那張如春曉花、如中秋月的俊秀容顏經過許多年後輪廓不再青澀,但五官映出的仍是他記憶最深處第一次感覺到光與暖的人。
高景對他有十二萬分的壞,也有最初最早十萬分的好。
臉上因為疼痛緋紅顏色更深,高景始終沒有避開,執著道:“千錯萬錯,那也是一個生命——你不喜歡,皇姐也不願讓她同我回洛陽。但是,你想看看嗎?”
他寧願高景說需要皇族有後才出此下策,也不願一切都因為“我太想你了”。
“見一見她好不好?”
“……”
“你不肯,以後就不見了。”
有滴熱淚似是而非地落在他捏著高景的手指上。
賀蘭明月一怔,鬆開高景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才發現從某個不知名的時刻鼻腔酸楚一路淌入他的心底。
紅花翕動,風動,池麵冰解,微皺。
他莫名聽見那瞬間的破碎之聲。
公主府邸西苑外,賀蘭明月孤身一人按高景所說靠近了。他拒絕高景與自己同來,看出他心亂,高景並不勉強,手上帶了新的傷痕他也要處理。
賀蘭明月一陣渾噩地站在西苑半圓門洞邊,暖春時節,陽光正盛,白牆垂落幾縷藤蘿,上麵已經可以看見幾朵纖細的白花了。
從門洞而入,一方小小院落便呈現眼前。此處沒有森嚴守衛,也無人聲,一切都顯得十分寧謐。活水從中穿過,宛如小橋流水的景象卻要細微得多了,大約未防止孩童落水,溪流極淺,水聲潺潺甚是好聽。花木繁盛,處處布置都用心,唯一的大樹掛著秋千,旁邊就是通往書房的一條小徑。
賀蘭明月沒來由鬆了口氣。
他可以回去了,已經跨出去這一步剩下的都無所謂了。
這麼想著賀蘭明月立刻轉身,下一刻,從大樹後轉出個一丁點兒大的孩子——之所以說一丁點兒,在賀蘭看來她實在太小了,像個被包裹得圓滾滾的團子。
團子紮著兩個發髻,額前細碎劉海精心搭理過,衣服合體,繡鞋鮮豔,無一處不昭彰她確實被好生照料長大。看見眼前著胡服、不加修飾仍擋不住逼人英氣的陌生男子,她微微歪頭,接著朝他跑了兩步,在那條細小的溪流對麵隔岸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