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段(2 / 3)

若真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專程能為父輩恩怨下詔追封已經不易,更遑論親自賠罪。這不僅是為平反,更要整個高氏都承認自己錯怪忠臣。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是常態,古往今來的直臣良將被冤死錯殺的有多少呢?

不勝枚舉。

哪一任帝王不是踏著數不清的青山忠骨統治山河?他們圖謀天下,不自省錯誤,有的是為此肝腦塗地、前仆後繼的犧牲,死兩個忠臣又能算什麼?

皇族的人血是冷的,承諾是假的,做過的事不回頭,偶爾流露出的一絲信任都是天大的榮寵。

出身使然,賀蘭明月沒法在這事上怪高景,但就如他知道高景不會輕易求人,他也沒奢望高景除了平反之外能為二十年前含冤而死的族人做些什麼。

他隻盡人事,天命如何,賀蘭明月從不在意。

但他就這樣猝不及防從高景嘴裏聽到了“賠罪”兩個字。

高景終於握住了他的手,力道極大,賀蘭都覺得他會因此裂開那道傷口。他抽噎一聲,接著想起賀蘭不喜歡自己哭連忙止住,好一會兒才道:“我對你好,怕你不想要了。請你再信我一次,賀蘭,我也有真心。”

“……”

“我現在就給你,還來得及嗎?”

人都有心,賀蘭明月怎麼會不知道呢?一顆心的感情有多熾烈他感覺到過,自己都不是自己,給不出去就會沉溺至死。

他想要高景的真心,現在高景就說可以給你。

恨也好愛也好,兩種感情注定對立卻無法徹底割裂,包容也好,撕扯也好,他想這不是矛盾的,隻是大部分時間恨掩蓋了愛。

他到底算個善良的人,像高景有恃無恐地說:“我知道你心軟。”

已經過去就不會成天怨念,報了仇就不會波及無辜,不論今天過得是痛還是苦翌日都照樣有太陽升起,把所有的情緒都加諸仇人身上對方也不因此天打雷劈而亡——這是他在塞北學的道理。

他牧羊,跑馬,走過沙漠和綠洲,心境開闊,視野曠達;紫微城中的高景卻因為死亡、算計、刀兵相向的恐懼而寢食難安,惶惶不可終日。

這何嚐不也是一種懲罰呢?

“你還要我嗎?”

“還來得及嗎?”

隻要沒天人永隔黃泉相見,就都來得及。

或許他太久沒聲沒息,高景慌了,以為賀蘭明月不肯原諒自己,胡亂放開他,一路跪著往前挪了些,不顧傷了許久總算有好轉跡象的膝蓋,撐著在床榻內側摸索。賀蘭明月沒出聲詢問,殘忍地看他自殘。

高景夠住了那個枕頭,眼前光斑劇烈地跳動著,掀開後又四處找了一陣手指碰到什麼冰冷物件,高景卻如釋重負長長出了一口氣。

他重新有了主心骨,膝行到前方——下擺微微敞開露出滿是傷疤的小腿脛骨——顧不上整理儀表,獻寶似的把手掌攤開到賀蘭明月麵前:“你看,我把它找回來了……明月,我想把你也找回來。”

借著燭光與窗外的朦朧夜色,賀蘭明月低頭一瞥。

攤開的掌心裏,一枚他以為再見不到的煙紫玉耳環靜靜地躺著。

離開洛陽時他隨謝碧去當掉了,換得十顆金珠子一路支撐他們走到了銀州。這是他以為的和高景最後的維係,丟棄後便不再見。

但他和高景再見了,而這枚耳環也物歸原主。

煙紫玉還是當初那塊,外圍好似重新打造過了紋路細細雕刻,更精致,也更吊詭。他拿起來仔細地看,分不出那上麵刻的什麼,像某種宗教的符號。

他的指尖拂過那串意味不明的文字問:“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