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段(1 / 3)

庫緹說到這時有些哽咽,當即摔了酒碗,老淚縱橫地又握著賀蘭明月的胳膊搖晃,“可惜,可惜啊……他替高氏賣了一輩子的命,怎麼會謀反?”

他情緒太激動,脫口而出的話不太妥當,賀蘭明月尚未做出反應,身側宇文華不失時機地提醒:“老師,慎言。”

庫緹短暫清醒了,又是一聲重重歎息。

賀蘭明月說不清每次自己聽見父親的往事是何心情:他像個矛盾體,壯誌意氣是他,春風和煦也是他,會留意小姑娘的一句賭氣誓言,也會細心安撫初次上戰場的後輩……但最終他好像對所有人都留有最美好的記憶,吉光片羽,經年不散。

旁人都說,他是英雄。

也許他隻是個……最普通的善心人。

賀蘭明月笑了笑,對庫緹道:“將軍情深義重,待到凱旋,我替父親飲您的酒——眼下當務之急還是攻破山河關為冉雲央的朱雀衛創造南下條件,將軍以為如何?”

短暫寒暄後回到正軌,庫緹將作戰計劃再說一遍。

臨海軍這次出征的盡是主力,裝備也不知比賀蘭明月在銀州的舊部精良多少,連投石車都不遠千裏地運了過來。

三日後,多處部署完畢,臨行前賀蘭明月隨宇文華看過那些巨大石塊,青年用腳踢了踢:“陛下沒有提要留山河關全屍吧?若他沒說我就放心砸了。”

“砸完又修?”賀蘭明月道,“小心他要你賠。”

似乎想到高景說話那陰陽怪氣笑裏藏刀的模樣,宇文華好險沒打個寒顫:“你說的也在理,那……不到萬不得已,先別動用這玩意兒。”

賀蘭明月問:“威力這麼大?”

宇文華道:“那當然,這是我準備攻破段部王庭的秘密武器。你是沒見過他們那座‘千秋城’,野心大得很,城牆據說有近十丈厚,堅不可摧。我駐軍臨海,遲早要和段部決一死戰——就像你們西軍跟西柔然不共戴天——精心研製數年,本來要派上用場了,誰知洛陽那皇帝是個冒牌貨,我臨海兒郎才不替他賣力!”

他語速又快又急,賀蘭明月有些字沒聽真切,但顯然青年擁有他缺乏的自負與傲氣。賀蘭明月有些羨慕他,敵意先去了一大半。

宇文華像一麵鏡子,當切實出現在他麵前時就映照出了賀蘭明月本該有的人生。

開國元勳後代,唯二的異姓諸侯王世子,在封地能橫著走,入京後誰見了不尊稱一聲“公子”。少時習文學武,有名師教授兵道,就算對行軍打仗光宗耀祖不感興趣也能快活地在封地過一輩子,待到入京更是銀鞍白馬……

到那時他總會遇見高景,他們不說平起平坐起碼是真心互相欽佩。

沒有利用,沒有欺騙,也沒有那些罪孽與痛苦。

他本該這樣和高景相遇相識,再談相知相愛。

可惜世上沒有時光倒流,也沒有“如果”。

賀蘭明月知道他如今也走了極大的運氣,是靠自己的付出,沒有旁人施舍,就算頂著父輩榮光除了旁人對他緬懷兩句賀蘭茂佳當年如何英明神武、如何體恤親友,他沒法享受本該屬於他的一切。

世事如流水,一夢浮生而已,賀蘭明月都知道。

所以他會羨慕宇文華。

可至少他現在還年輕,餘生尚且漫漫。

宇文華不知他出神,兀自說到了攻破山河關的後續計劃:“待到冉雲央前來,本公子留給他一座斷壁殘垣!……哎,不過你說陛下要我賠,這才賠不起呢。”

賀蘭明月道:“齊州軍居高臨下,你有沒有想過他們會火攻。”

宇文華先愣了,隨後覺得他在開玩笑似的撓了撓頭,身上盔甲隨之微微響動。見賀蘭神情並無玩鬧之意,宇文華小心道:“這……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