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世事難料,他再謹言慎行,也躲不過人禍。
年節前夕,封地在東南麵的攝政王給大皇子這個皇侄帶了些青國和荊國來的小玩意,還送了兩張糕點方子,也是九州更南部的東西,不算貴重,勝在新巧。
不送吃食,隻送方子,這原本就是避嫌的意思,按照慣例,這方子自然是要經過太醫院禦醫的手,尤其是要他和陳岩過目,確定沒有問題,禦膳房才能照方子做出南方的新奇糕點給大皇子嚐鮮。
可不看不打緊,一看,就出了問題。
這糕點方子裏,有兩樣材料單看都不打眼,都是極普通常見的食材,對人也無害,但讓它們碰到一起,卻好克了大皇子最近新用的湯藥。
簡遵友也是後來才想明白,這其中必然有陳岩的手筆。
按照太醫院的慣例,皇族的脈案,尤其是陛下、太後、大皇子和貴妃等尊者的脈案是絕對保密的,如果不是貴人的當值太醫,就算是太醫院的長官院使大人,也不能在沒有陛下旨意的情況下翻看其他太醫的處方。
換句話說,皇長子換了新藥,新藥裏有什麼藥材,隻有簡太醫和陳太醫知曉,連煎藥的宮侍和醫助也隻知道煎煮的時辰、用水量等基本注意事項。
簡遵友不知道這糕點方子的事情攝政王事先是否知情,但它克了皇長子的藥,卻是事實。
那個時候,在簡遵友麵前,有兩條路。
一條路,是跟陳太醫一樣,選擇“裝傻”。
反正克了藥,不過是讓湯藥減了藥性而已,又不是變成了毒藥,對皇長子並沒有實質的傷害。更何況那糕點也不能當飯吃,或許皇長子根本不喜歡或者吃不慣異國的味道,過不了兩天就不再食用,那就更礙不到事了。
這對於簡遵友和陳岩來說,似乎是最“聰明”,也是最無害的選擇。
另一條路,就是說出來,至少在大皇子服用新藥的期間,讓禦膳房不要用攝政王送的糕點方子來做吃食。
但這樣一來,難免會讓送方子的攝政王陷入尷尬甚至不好的境地,畢竟這種事情,很難說得清有意無意,正如簡遵友也沒有實質證據證明是陳岩泄露了大皇子的處方。
是為了保命而昧著身為醫者的德行良知選擇“沉默”,還是不畏強權選擇“出聲”……簡遵友不能否認,那一刻的他其實猶豫了。
若他隻有孑然一人,自然是毫不懼怕的。
但他還有年哥兒,還有兒子簡行遠和小孫子令哥兒,要讓他們跟自己一起麵對攝政王的雷霆之怒,舉家獲罪,他於心何忍?
不過,正如簡遵友一直教導簡曉年的那樣,他認為行醫者,醫德為先,醫術次之,兩者兼備,方能懸壺濟世,救助病痛之人。
所以最後,簡遵友還是選擇將此事提了出來。
盡管他已經想辦法用最平和的方式表達出來,但別人心懷叵測,早就有所準備,又怎麼可能讓他這樣大事化小地處理。
很快的,攝政王送的糕點方子不妥一事,就迅速傳開了來。
雖然陛下和太後都表示這隻是巧合,完全沒有在意,甚至當天就讓禦膳房照著方子做出了糕點,兩人親自品嚐,以表示對煜親王的親厚,順帶也幫忙解了圍。
但攝政王因此失了麵子,是不爭的事實。
於是,“揭露”了這一事實的簡太醫,就成了攝政王重點“關注”的對象。
“簡太醫一眼就能辨出不妥,可見醫術高明,本王受魘症困擾多年,正需要簡太醫這樣的名醫相助……不如,簡太醫也為孤診診脈,開開方子?”
皇長子已經平安長大,他身邊有一個陳岩足矣,有沒有簡遵友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太後和陛下對攝政王寵愛有加,但凡他說出的、甚至還沒有說出口的要求,向來是有求必應的,現在他不過是要一個對宮中已經沒有“用處”的老太醫,他們當然不會吝嗇。
就這樣,煜親王的一句話,讓簡遵友提前完成了“離開宮中”的願望。
但眾人皆知,得罪了攝政王之後再去煜親王府,絕對不是條走向善終的路。
果然,那三個月的期限,就像在告訴世人,簡太醫還剩下三個月的壽命,但卻隻能在彷徨驚恐中度過“餘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