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了總會話多一些。他的頭靠在我肩膀,長發順著肩甲一縷縷鋪到地下。
盯著他漆黑的睫毛,我問,你想要什麼?
飛蓬突然低低笑起來,抱著酒壇在我肩頭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己庚說,有人對你說他想要一件東西,你假裝聽不見也好,顧左右言他也罷,無論如何,決不能反問“你想要什麼”,不然那人回答一個“你”字,你給是不給?
他唇角淡薄,一笑時挑起了少見的柔和弧度,似乎整個人也溫潤起來,臉上淺淺籠罩著神族的光芒。我有些莫名其妙,怔了怔,才明白這是醉話。
飛蓬笑著說,那東西我得不到,“飛蓬”永遠都得不到。
他說,倘若飛蓬永遠隻是飛蓬,重樓,忘了我的話。
他說,別想了,喝酒,喝酒喝酒。
這番話他果然隻說過一次,再後來即使醉了,嘴裏滔滔不絕的也隻是劍法、仙術、武功。
想起他淡色的唇,我卻越來越煩躁。
或許,我永遠都不會知道那東西是什麼。
喝酒的時間一天比一天拉得更長,到後來,打架倒成了次要。有幾次神界等急了會遣人來催,來的便是飛蓬和那條龍常提起的己庚。
己庚我見過無數麵,模樣卻一直記不住,隻記得身手不錯,是個少年模樣的細瘦神祗,六界少有的雋秀。第一次見他時他也正白癡似的看我,漆黑的眼眨了眨,我才想起他是那條龍托我關照的那個。
分道揚鑣這麼多年,第一次聯係我,居然為了這種小東西。
什麼眼光。
自從九千年前伏羲死後少昊西走長留,六界中就很少有人清楚我和那條龍的關係,時間久了,甚至我自己也不記得他和我誰算是長兄。自古神魔同源,魔是恣肆的神,神是墨守的魔,九千年來的三場神魔大戰,伏羲和神農,軒轅和蚩尤,顓頊和共工,一樣是神,也一樣是魔。
燭龍不會離棄伏羲,正如同我不會背叛蚩尤和神農。
我將魔劍鑄造的法門交給了飛蓬的轉世,空閑時便隱在薑國的殿外,探視那叫龍陽的少年之餘,也會猜想當初飛蓬要的究竟是什麼。
龍陽眉間仍帶著飛蓬留下的寂寞,有時見了這一世的胞妹卻也會笑,從鑄劍的橫軸間抬起頭來,柔聲問,小葵想要什麼?
那叫“龍葵”的女人的第一句話我沒有聽清,回過神來,卻見龍陽搖了搖頭:隻要是龍陽,便不成罷。
我一怔,龍葵卻低下頭:小葵知錯了,哥哥是薑國太子,薑國有難,小葵不應該讓哥哥丟下薑國隻陪小葵自己的……
龍陽微笑:不怪小葵。其實,哥哥從前就想過,若是有一天,這些都放下了,可以無牽無掛喜歡一個人,那有多好。
他神情漸漸遙遠起來,恍惚似在九天之上:小葵,哥哥要是變了,就來找我罷。
我心頭一震。飛蓬最後的話,一字一句,無比清晰。
那一夜酩酊大醉。
宿醉酒醒,龍陽卻也不在了。
這之後便時常遇見己庚和那條龍,動過幾回手,卻都沒有後話。得到鎮妖劍之後去了趟鬼界,炎淵旁的斷崖上那條龍獨自望著遠處,失魂落魄,好大的出息。
破天荒的,他開口問我,淪落到人家趕也不走的地步,這算什麼?
算犯賤。
我伸手,問,生死簿?
他苦笑一聲,袖底晃出一冊黃紙扔給我,低聲問,那你一世一世的折騰,又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