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議論今日客人中那個從未見過的俊秀人物。
那人如何如何俊美無匹,那人如何如何笑若春風。那人會伸手去扶跑跌了的小廝,會不動聲色地接住女使險險倒在杯子外頭的美酒。
28、冬至 ...
她們說,別人都稱呼那人——子文。
大宅子中這些閑話是傳得最快的,眼見得穿門越戶,穿過重重屋瓦,便傳到了玉音郡主耳朵裏。
小郡主是六王幼女,自小跟在六王妃身邊長大,聰敏活潑,一向很得六王寵愛,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聽了身邊女使這許多的議論,不免對那人生出了幾分憧憬,便生了去偷偷望一眼的心思。
大廳中不設桌椅,長窗前都立著罕見的彩色琉璃屏風,既不遮光,又擋住了外麵的寒風。地上鋪著厚厚的灰鼠皮毯子,兩側的幾案上擺著各種美酒佳肴。
不曉得是熱的緣故,還是酒的緣故,那些席地而坐的男子幾乎個個都紅著臉,額頭上冒著油汗,乜斜的醉眼不住望往來的女使身上掃。
隔著密密的珠簾,小郡主在人群中一眼就望見了那個人。
他似乎不勝酒力,以手支額斜著身子靠在幾案上,在與甚麼人說笑著。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來,就那樣眼尾輕輕一挑,那樣啟唇淺淺的一笑,小郡主的整顆心便都柔軟了下去。
子文,子文。
小郡主在心中不斷重複著這個名字,隻覺得又是快樂,又是悲傷。
若我的良人但有他半分好,今生便也不枉了。
若得與他同攜手……小郡主用手捂住通紅的臉,再也不敢想下去。
那些人自午間一路吃喝到了深夜,凡不曾攜眷的,都被六王硬生生挽留了下來,卻多半已吃得爛醉,到月上中天,這群酒氣上頭的人忽然起了興頭要去園中賞月。
這邊吩咐下去,不多時下人們便在庭院寬闊處支起了一個棚子,覆以厚氈,地上更鋪了厚厚幾層皮墊子,周遭圍了兩圈銅火爐,棚子正中擺起酒桌,居然便在庭院中接著吃起酒來。
明月當空,微風陣陣,庭中幾株早梅已開了,深紅淡粉,爭豔吐芳,香氣隨風飄了滿園。六王心情極好,叫了一班女樂,便在梅樹下彈唱起來。
月色怡人,梅香沁骨,美人當前,酒在懷。
不醉也要醉。
子文微閉著眼,右手和著曲聲輕擊左手手背,聽得正好,忽然被人捏住手腕,立時一股濃重的酒氣撲麵而來:“子文……呃……你的琴……被、被汴梁城這、這些年……呃……傳得好生神奇……呃……我、我思慕已、已久了,不若……呃……今日奏一曲,助助興?”
子文伸手扶住那人晃來晃去幾欲跌倒的身軀,微笑道:“雅樂在前,子文怎敢獻醜,侍郎取笑了。”
那人卻趁勢靠在了子文身上,頭也挨過去,恨不得兩個人並作一個:“你、你當真是、是施仲嘉?……施子文?……施桐語?”
“十八年前……呃…
28、冬至 ...
…你是這般,十八年後……還、還是這般,你是精怪,還是神仙?怎麼我、我等都老了,你還是一、一副少、少年模樣?”
子文伸長手拖過一把椅子,將那人扶坐在椅子上,倒了一盞茶遞與他:“子文這許多年一直賦閑在家,怎比侍郎在朝中為國事辛苦,風吹日曬,難免會勞累些。”
那人伸手接過茶盞要吃,手腕一軟,一盞茶險險潑了出來,子文無奈,隻得扶著他手與他湊到唇邊慢慢地吃。
那人吃過茶,閉住眼隻喃喃幾聲:“……子文……子文……”便沉沉睡了過去。
子文扶他趴在桌上睡好,一抬頭,隻見六王靠在椅背上坐得舒適,右手長笛輕輕敲擊著左手手心,正望著他。見他望過來,六王微笑道:“久聞子文雅奏,今日肯否與小王一個麵子,吹上一曲?”
子文一怔,連忙拱手道:“下官勉強會彈幾首粗淺的琴曲,笛子卻是不會的,王爺見諒。”
“哦?”六王似乎有幾分失望,“那麼就彈琴也好,如何?”
周遭的官員們紛紛附和,隻說多年不聞桐語之聲,今番佳節難得,定要子文奏上一曲。
子文見推脫不得,也不多說,起身整整衣衫,早有人捧了一具上佳的古琴擺在梅樹下,子文走過去盤膝坐下,伸指輕輕在琴弦上挑了一挑。
叮咚一聲,琴聲響起。初時若雲霧繞山,繼而山水淙淙,歡流婉轉,風過林梢,山石自在,不多時,曲調忽然高亢了起來,若蛟龍騰空,奔雷作響,琴音大開大合,聞者如立飛瀑之下,水聲隆隆,飛花撲麵,不由得心醉神迷。漸漸的,琴音再度和緩了下去,淙淙水聲複起,漸流漸遠,怡然而去……
琴音嫋嫋,良久不散,響徹了通汴梁城平靜的夜空,迷醉了在座每一個人的心,也擊穿了六王府重重院落中小郡主柔軟的心防。
一場消寒,一曲《流水》,京城很快便傳開了這樣一件事——施桐語,他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宋時冬至是大節,冬至前一天叫做小至或小冬,也叫夜除,相當於除夕那種感覺,冬至那天叫做長至或大冬,或者冬節,冬至後一天叫作至後,放假三天。冬至一般要吃餃子或者餛飩,還要畫九九消寒圖,就是畫一朵八十一瓣素色梅花,每天填一瓣的顏色,畫完了八十一瓣,也就數完了八十一天,最冷的天氣已經過去,春天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