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我所料,三天後,春山縣三級幹部大會在縣禮堂隆重召開。出人意料的是,在主席台的座位牌上,赫然看到關培山的名字。
不但我吃驚,所有前來開會的人都吃了一驚。
半年多前,關培山悄然從春山縣政治舞台上消失,到後來傳出他被雙規,接下來劉啟蒙走馬上任,似乎印證了傳言的真實性。誰都以為從此以後,春山縣的政治舞台上會再也看不到他,但生活給大家開了一個玩笑。在這次改革開放以來的第一次大規模大會上,關培山複活了,而且活得讓人一時不敢適應。
縣裏的三級幹部會,鄉鎮幹部是主流人員。蘇溪鎮的位置被安排在第一排偏右邊,一個抬頭就能看到幕布後的人的地方。
我的旁邊是毛市鎮,再過去是周市鎮。毛平看到我,訕訕地笑,並不言語。
我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打開會議發給我的材料,還沒看,就聽到一陣掌聲,抬起頭,就看到舞台的右邊魚貫走出來縣委縣政府的領導幹部們。
領頭的是劉啟蒙,臉色凝重,對如潮的掌聲,似乎充耳不聞。跟在他後麵的是縣長,一個完全禿頂的男人,身體肥胖得讓人擔心,似乎每走一步路,都有要停下來喘口氣的樣子。第三個就是關培山,麵帶微笑,腳步沉穩,對台下的掌聲,表現出很熱情的回應。再後麵的領導我就沒興趣看了,眼睛死死盯著關培山,仿佛要從他的微笑裏,找出讓我釋然的一個答案來。
劉啟蒙徑直走到主席台中央,抬起頭掃視一眼全場,拉過椅子坐下。
掌聲停了下來,縣委辦主任作為本次大會的主持人,宣布會議開始。
照例是全體起立,唱國歌。
我的嘴巴跟著音樂蠕動,但我知道自己根本就沒發出聲音。我的眼睛還是盯著關培山,發現他臉色莊嚴肅穆,嘴巴大張大和,仿佛唱得很起勁。再看劉啟蒙,卻發現他緊閉著嘴唇,微微地抬起頭看著禮堂的上空,眼睛似閉非閉,讓人感覺不出他是否在跟著國歌合唱。
看到這樣的一幕,我差點就笑出聲來。這兩個截然不同的表情,隱隱透露出裏麵蘊藏著更多的東西。
我旁邊的毛平昂首挺胸,起勁地張著大嗓門吼著歌。無奈他五音不全,把一首壯懷激烈的國歌,唱得像西北的秦腔一般。
二十四個鄉鎮,一字排開在第一排。每一個坐牌後麵,都端坐著書記和鎮長。隻有蘇溪鎮的牌子後,孤零零坐著我一個人。二十四個鄉鎮幹部的屁股後,坐著該鄉鎮的其他幹部和村支書,村主任,即一般稱謂上的村長。
唱畢國歌,禮堂裏一陣劈裏啪啦的椅子聲音。
春山縣的禮堂裏,還是六十年代的翻轉木椅子,人要坐上去,必須翻過來,每一張椅子翻過來,必定會有一聲清脆的響聲。
縣委辦主任是關培山時代的老主任。劉啟蒙上台後,還來不及換的一個資深幹部。
等到大家都坐好了,縣委辦主任拿手指頭輕輕叩了叩話筒,音箱裏跟著傳出“噗噗”的聲音,正要開口說話,音箱裏突然傳出一聲尖利的、就像玻璃劃過的聲音,刺激得人牙根發酥。
底下就有人笑起來,與剛才唱國歌的莊嚴,形成非常難堪的對比。
縣委辦主任臉色一黑,湊近話筒說:“春山縣!999年經濟工作三級幹部大會現在開始,請各位開會代表注意會場紀律。”
他這麼一句沒來由的話,讓人覺得好笑。這麼大規模的會,這麼嚴肅的會場,主持人說出這麼一句不合時宜的話,實在讓人大跌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