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小時的路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到達當地已是深夜,步蕨在車站附近找了個24小時營業的書店看了一夜書。清晨時分坐上第一班中巴,在灰中泛紫的蒙蒙天色裏往明信片上的風景區而去。
雙腳剛一落地,步蕨的後腦勺仿佛紮了根長針死命往裏鑽,疼得他冷汗淋漓。他已經連續三十多個小時沒有合眼,短暫的放鬆後壓抑了太久的神經高亢地造起了反。虛弱的身體無法支撐亢奮過度的精神,隻能苦苦幹熬著。
x市這個風景區不算有名又非節假日,這個點不見遊客的蹤影,隻有兩三山農抱著筐拖著袋地從山上下來。
步蕨雙手箍緊水杯貼在額頭上,靠著那一點涼意舒緩層層跳躍的刺痛。晨風和緩地拂過茫茫林海,途徑他頭頂的老樹簌簌掃下陣落雨似的樹葉。樹葉上露水猶存,擦過步蕨的臉落在他的肩膀膝蓋和鞋麵。
有一片輕飄飄地落在了他鼻尖上,步蕨疼得動也不想動,懶了一會才無奈地摘下那片落葉。
一點綠瑩瑩的光慢悠悠地飄起,繞著他的手指打轉。
步蕨撥了撥它,仰頭望著那株老樹,枝椏擺了擺又晃下片葉子落在他掌心。樹葉的葉脈已經不清晰了,深褐裏帶著一點綠。精怪也是有壽命的,到了那一年過不了那個坎也就和芸芸眾生一樣腐朽於大地。
他沒沒有其他舉動,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厚重如雲的濃蔭,他依稀記得許多年前在他門前也曾有過相似的一棵樹。
那株樹是他的大徒弟吃完果子隨口一吐灑的種,剛開始他們師徒兩飽一頓饑一頓別說照顧樹連活人都顧不周全。磕磕絆絆將徒弟拉扯得能滿山跑了,樹種也發憤圖強地在荒山頭上紮穩腳跟,師徒兩人眼巴巴地望著黃澄澄的果子自此認可了它在師門中不可動搖的地位。
久遠的回憶分散了步蕨的疼痛的注意力,他揉了揉後腦勺從包裏抽出本書將那兩片落葉整整齊齊夾在其中。
“哥們,你品味……夠奇特的啊。”清脆的少年聲乍然響起在人跡寥寥的山腳下。
步蕨受了一驚,手裏的書一抖又被他穩穩握住。
不用他回頭一道亮得能閃瞎人眼的色彩已嗖地躥到他跟前。
人和猴子似的蹲在他麵前目光考究地盯著他手裏那本封麵香豔的《太清境豔聞錄》,盯了兩秒少年抬起頭認真地看著他:“這本我看過,作者完全是個標題黨!一到不可描述的情節就拉燈,稍微有點肉還特麼的是兩基佬搞基,搞基算了還描寫得粗製濫造一點都不生動,一點也不香豔!當時給我氣得差點想打315舉報它!”
步蕨下意識地問,“舉報了嗎?”
少年呆了呆:“沒有。”
步蕨鬆了口氣:“其實這書寫得挺好的。”起碼書中大部分都確有其事。
少年眼神頓生憐憫:“小哥哥,家裏管得嚴沒讀過什麼‘課外讀物’吧。來來來,我給你分享幾個網站,保證肉質鮮美更新及時,太太們可會燉肉啦!對了,要片不,我也有!”
步蕨一言不發地盯著十五六歲的少年。
少年背後一涼,莫名打了個寒顫,尾巴一夾迅猛地轉身掃視了周圍一圈,喃喃道:“師父沒來啊。”
他一轉身步蕨看清了縛在他背後的琴匣,褪色的畫麵在瞬間如潮水般湧上鮮豔的色澤狠狠撞入他眼中,舊時的記憶與此刻重合在一起,不到片刻又被他沉回深處。可他仍然沒有忍住,低聲問:“你是修琴道的嗎?”
少年刷地回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你是道友?”
不像啊,正兒八經的同行會把《太清境豔聞錄》奉為佳作用心品讀?
突兀的刹車聲突兀地打斷了兩人的麵麵相覷,前後兩輛黑色大奔占了四分之三路麵,驚起一窩鳥雀撲棱著翅膀躲入山中。幾個西裝男女陸續走下,率先下車的一人小跑到前車打開車門:“李總,請。”
彎腰從後座走出的人約莫三十上下,筆挺的灰藍西裝,頭發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鼻梁上架著副銀邊眼鏡,甚是溫文儒雅:“文禮道長,請。”
隨他下車的一人卻是羊須灰發,紫金道袍無風自飄,儼然大家風範。紫袍道人右手持羅盤,左手負於身後,挑剔的視線一寸寸從山腳端詳到山巔,矜傲的點了點頭,指著青山綠水侃侃道來:“李總,此處山頭雖然比不上名山大川的道場氣派,但也是鍾靈毓秀、風水極佳的一方寶地。您瞧,這山是北鬥點勺將,這水是玉帶映金陽,您在這建了宮觀供奉文華上吏,令弟今年高考必定金榜題名,名校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