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再俯身叩首,慢慢退出暖閣,在階前跪了下來。
院子裏有把守乾清門的侍衛,有值夜的內侍宮女,人來人往,卻又人人屏聲靜氣,半點咳嗽聲都不聞。
平日裏極受寵,幾乎連一句重話都沒得過的內廷掌印在此罰跪,不啻為絕好的示例——天心難測這四個字,便如烙印般刻在每個人心上,足以起到人人自危、噤若寒蟬的威懾作用。
這確鑿是容與服侍沈徽以來,第一次受責,然而也是奇怪,他心中居然沒有半點不甘或委屈,反而有些忐忑能否做到讓沈徽滿意。
隔著窗紗想象他伏案時的樣子,漸漸地,那挺拔的身姿化成一道剪影映在窗上,他凝神去固定眼前的影像,直到深深的把它嵌進腦海裏。
階下尚有一株古樹,葉子積了些夜間露水,有風吹過時,樹枝搖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撒下一串水珠,仿佛落了陣微雨,露水滴在皮膚上帶起清涼沁潤,一滴滴化開他心底湧動的燥熱。
然而等到第二天起身,容與才知道什麼叫苦痛難當。饒是他年輕,身子骨一向還不錯,這樣通宵跪下來,雙膝業已不能打彎,站在禦座後垂手侍立,好幾次險些搖搖欲墜。直至退朝,沈徽瞥了一眼他發顫的腿,才終於大發慈悲放他回房,允他休息一個時辰。
卷起褲腳,那兩個膝頭已是一片淤青,又疼又脹。林升一遍遍為他熱敷,帕子稍微一涼,就再重新去浸了熱水,其間動作輕緩溫柔,生怕弄疼了他。
隻是他認真的做這些事,卻始終不肯抬眼看容與,隻是一味低垂著頭。
“阿升,”容與輕聲喚他,“和我說說話吧。”
他顫了一下,頭垂地更低了。
容與和悅的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還是想知道,從一開始,你就是皇上特意安排在我身邊的麼?”
林升來回地搖頭,“不是,小人是先跟了您,後來,後來皇上傳召小人,要小人將您日常外出之事盡數稟報他……”
他抬起頭,滿眼都是歉疚,“皇上不是要監視您,真的,他和小人說,您這個人諸事都好,就吃虧在心腸軟,性子又太好,他不放心才叫小人這樣做的,皇上,他很信任您,也很看重您的……”
容與歎口氣,心裏發酸,除卻酸楚,竟還有一點點微甜的感覺,“對不住,讓你也替我操心。”
林升搖著頭,聲音悶悶的,“小人跟著您,心裏很踏實。隻不過,還是被皇上言中了,那些人到底還是不相信您,那樣中傷您。”
容與輕撫他的頭,拉他起身坐在自己身旁,手指在碰觸他的瞬間,他又微微的顫唞了一下,小聲問道,“大人,您以後還會相信我麼?”
容與頷首,“當然,我一直都相信阿升。”見他神色放鬆了許多,才又問道,“昨日內務府那些人,也是皇上派去的麼?”
“不是的,皇上不想看您那般難堪,應該是另有其人,隻不過,這個人是想討好您,還是知曉了楊家母子的事故意為難,小人就不清楚了。”
容與想了想,對他說,“你去幫我做件事,清點昨日內務府送來的東西,舉凡不合規矩的,全都記檔封存。再挑個差不多的物件兒,送去給錢總管當回禮,你隻管去送,其餘的不用理會。再有,去探探他的口風,是從何人處知曉我置宅子的事,我心裏疑心一個人,隻不能確定究竟是不是他。”
林升用力點點頭,好像因他肯指派差事而格外高興,抬眸間對他展顏一笑,那笑容裏有著明顯的依賴和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