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燒沸泉水。等那水呈蟹眼時,方注入茶甌中點茶。待茶葉泡好,分置於兩隻兔毫盞之中。
成若愚微眯著雙眼,對他舉盞,“愚不喜飲酒,常謂酒乃飽食而無為之物,平素惟好飲茶。林先生於內廷久侍茶道,想必對此物也深有研究。”
容與笑著搖了搖頭。成若愚一頓,繼續道,“愚觀林先生,亦是風雅而兼具才情之人,怎麼會隻眼盯著一個利字不放,而忘記聖人之仁教呢?”
容與一笑,“那麼先生樸素而無所求,又為何會願意充當官商之代言,為他們的利益,奔走呼籲呢?”
成若愚撫須輕笑,沉吟道,“當今皇上銳意改革,果然不願做守成之主。愚當日曾勸先帝不可廢棄長幼之序,可惜先帝並沒有聽進去。”
這話說得也算是極坦蕩,容與微笑勸道,“天下之主,有能者居之。先生若這樣想,也許會釋然一些。”
成若愚卻說不然,“所謂國本,關乎社稷天下,不可動搖。有嫡立嫡,無嫡立長,謂之國本。君主不在於能或者賢,君若不賢不能,那麼還有宰執,有內閣,有群臣輔佐。而今這些人,皇上怕是一個都信不過了。所以天下大事,便都落在了林先生身上。”
“林某不敢這樣想,也不敢做這樣的事。”容與望著他的眼睛,語氣誠懇,“請先生相信,皇上不是一個會為奸佞小人所蠱惑的君主。”
成若愚亦回視他,肅然問,“那麼先生你呢?愚今日請你到此,便是想聽你一句實話。你回京之日,會不會慫恿皇上查封愚講學書院,甚至禁天下講學之所,禁所有對你不利之言論?”
原來他心中擔心的卻是這個,容與了然,索性鄭重向他告知心中想法,“先生請放心,林某絕不會這麼做。林某明白君子和而不同的道理,如果因為先生言論反對我,便令行禁止,天下人將因此以為這是對講學的懲戒,從此閉口不談聖賢之道,屆時損耗的將是國家正氣。何況先生應該知道,皇上並非始皇,絕不會做焚書坑儒這類事。”
見他說的真誠,成若愚凝眉片刻,也決定不再糾纏於這個話題,隻淡淡一笑,複請他飲茶。
半晌,他指了指手邊兔毫盞,“林先生點茶的技藝,想必一定很高妙吧?”
容與謙笑道,“慚愧,國朝如今不尚團茶,內廷供奉也多為散茶。林某其實對茶藝甚為生疏。”
成若愚笑而不語,想了一會,撚須道,“愚與林先生今日之論,恰好似北宋司馬光與王安石之爭,都是為一個利字。既然彼此都說不贏對方,不如我們也來仿效古人,鬥試一番茶藝如何?”
鬥茶是唐宋時期流行的雅玩方式,尤以宋人最好此道,上至皇帝公卿,下至士大夫,鬥茶之風盛極一時。經他這麼一提醒,容與才想起,當年王安石或是司馬光應該也是精於此道。
成若愚擺手召來童子,將銀茶碾、銀茶匙、錫湯瓶並建州龍團勝雪茶一一設下。
看他這般堅持,容與無奈之下隻得全力應戰,屏心靜氣令心目之中唯有茶事。先用茶碾細篩團茶,又溫過茶盞,耳中專注的聽著湯瓶中煮水的聲音。待瓶中水煎熟,再以小勺舀取茶末,在盞中調做膏狀,然後執起湯瓶沿盞壁注湯。一邊注湯,一邊用茶匙擊拂。
記得茶譜中有雲,茶匙要重,擊拂有力。容與於是在擊拂時,於手上又多加了一份力,片刻之後,即有白色乳花浮於湯麵,漸漸泡沫濃鬱,如疏星淡月;第二拂,以銀匙擊於湯心,隨後湯中如奔濤濺沫,細看其花,有如碧潭之上浮青萍,又似晴天爽朗之上浮雲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