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光。

世間對他評價毀譽參半,而毀的那一半,幾乎全部都集中在雲晗昱身上。

一個千百年來聞所未聞的男妃,一個刺殺過皇帝卻不被問斬的男妃,一個使得皇帝罷黜皇後、廢了太子的男妃,一個使得方氏全族和雲氏半族盡數被斬的男妃,一個媚上惑主的妖孽。

而武孝帝平生最大的汙點,一生的劣跡,所有的不賢明,全部都歸諸於娶了這麼一個妖孽的雲晗昱。

“朕活不長了。”那個男人似乎知道自己壽命將近,卻不甘心就這麼撒手人寰,叫太監在長生殿的內內外外,點了幾百盞的長明燈。

他握著雲晗昱的手,摩挲著,仿佛初見時那般,“朕對不起你,但朕不覺得自己愧對天下人。朕不是一個好夫君,但朕是一個好皇帝。”

雲晗昱順著他,沒有抽回手,卻也沒有反握住,隻是任由他抓著。看著他的眼裏,糅雜了百樣情緒。

“朕廉政愛民,躬親勤儉,立法嚴明,退擊北蠻三百裏,開創太平盛世。朕的一生,無愧於先祖,無愧於天下,也無愧於良心。”武孝帝緩緩道。

“天下人將您的豐功偉績都看在眼裏呢。”旁邊的老太監應和。

武孝帝即位之前,北蠻連年入侵,北方八州受其洗劫,不堪其苦。而西夷和南蠻也時不時在邊境搗亂。

武孝帝即位之後,一舉蕩平了西夷和南蠻,使得這兩個西邊的威脅,徹底被除掉了。隨後又禦駕親征,十年間六次擊退北蠻,直教北蠻退後了三百裏,從此不敢度陰山。

除此之外,對內也是清明法度,知賢善用。解決了長久以來官商勾結,投機倒把,災荒之年哄抬物價的問題。建了常平倉,儲糧存黍以應對災荒之年。重修了瑤河堤壩,使得五十年間,瑤河水患不再對中下遊平原構成嚴重威脅。正了官場風氣,減少了買官賣官的行為……

盡管市井之間“妖孽現世,國之將亡”的謠言不絕於耳,但百姓確實過了五十年無外患無內憂的太平日子。直到武孝帝死,文孝帝即位,北蠻聞悉重新殺了回來,在邊境持續突破了三年之後,一舉南下攻破了國都。

“朕的一生心係天下,鞠躬盡瘁,但娶了一個自己愛的人,卻飽受苛責與非議。”武孝帝握著雲晗昱的手,停止了摩挲,隻是這麼握著,鬆垮垮地握著,“朕不負天下人,而是天下人負朕。”

那雙曾經抓著他的肩膀、將他按在床上的手,那雙曾經擁他入懷緊緊抱著他、鉗製得他動彈不得的手,如今如枯萎的藤條的一般,是幹瘦而憔悴的。那麼蒼老,那麼無力。

世間的蒼涼莫過於美人白頭,英雄遲暮。

武孝帝的聲音漸漸微弱,“雲兒,你湊近些,朕要問你……”

雲晗昱彎腰貼著他的臉頰,聽他吃力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問,“你……愛……我嗎?”

這四個字擊在雲晗昱的心頭,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因為他不知道答案。他恨也恨了,怨了怨了,但還會眷戀,會安心,會依賴……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心了,到底在想什麼,到底想要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不明所以的感情,強迫自己按壓下內心的震動,然後搖了搖頭。

男人憋出了一個苦笑,神情很是淒涼與落寞,又慢慢地吐了幾個字,“那你……恨我……嗎?”

恨……當然恨,殺我雲家半數人的仇恨刻骨銘心,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可是……可是……

他在即將反悔的前夕,強迫自己點了點頭。

男人突然又笑了,是一種釋然,是一種無奈,是一生求而不得的遺憾,是一生悔不當初的痛苦,“朕一生……都從未……得到你……”

雲晗昱覺得臉頰被蹭濕了,男人一生剛毅且固執,但此刻順著眼角留下的,那濕漉漉的兩行淚痕,卻昭示著這個戎馬一生的男人的脆弱與無奈。他用近乎哀鳴和放棄的語氣,說出了最後的一句話。

“恨……也好,恨我……就不會……忘了我……”

武孝帝溘然長逝。蒼鷹終墜地,英雄終將息。

老太監嘶啞的聲音響起,“先帝,駕崩。”

雲晗昱忍了很久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

那份說不清道不明,難以啟齒的感情,到了這一世中,就變成了那種不寒而栗的身體反應。隻有在當他麵對陳博涉的時候,這種感覺才會格外敏[gǎn]起來,所以他理所當然地認為陳博涉會是武孝帝的轉世。

但在兩年間的相處之中,雲霽又漸漸地不敢確定了。

陳博涉的性子更為耿直,也更為體貼。他攥了攥那塊沾濕了的帕子。

從今日的一番談話看來,陳博涉頗有見解,也頗有頭腦,治軍嚴明,禮賢下士,賞罰有度。雖然總是遷就他有些失了公允,但平日裏還是公私分明,下屬們也頗為稱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