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不陰不陽地報告給王瑛婉的時候,這位掌家太太一臉從容淡定:“那就好,讓她在自己院子裏歇著吧,沒什麼事情不用到前麵來,養好身體要緊。”穩穩端著茶,王瑛婉看向一直熟睡的於碩宜,眼光帶過一絲冷然。

於碩宜在夢中咳嗽了兩聲。

“夫人,您看老爺這病……”雲娘是個身材高大的人,到不了四十歲的年紀,看起來身強力壯,頗為耐勞,正是王瑛婉從娘家帶來的最信得過的人。

王瑛婉沒說話,手裏的碗蓋碰了碰茶杯,有極輕的琳琅響聲:“老爺還不知道三娘被害的消息吧?”

雲娘眼前一亮:“夫人說得是,可是這沒有不透風的牆啊。”

王瑛婉點頭:“誰說不是呢,就怕這藥醫得了身子醫不了心啊,天下當父母的都是一樣,你們都注意著,千萬別讓老爺知道了。

雲娘抿嘴一笑,昏暗的燈光下竟是有些陰沉。

“娘!娘!”門外有人叫,於念璞邁步走了進來。

“你這孩子多大了,還是冒失鬼一樣的,別在這裏大呼小叫,讓人聽見了像什麼?!”王瑛婉雖然嗔怪著還是起身拉了於念璞的手,“頭還疼嗎?”

“還疼什麼啊?女子的力氣能有多大,我隻是喝了那藥多少有些暈沉。”於念璞掀衣坐了下來,“您當我是曲老三那麼弱不禁風的婦人?喝點子洛河粉就能死了。我平時……”

於念璞一邊說一邊拿了桌上的蜜餞往嘴裏塞,還沒塞進去已經看見他娘變了顏色的臉。

“你……你剛才說什麼?你說你平時?平時怎麼著?”王瑛婉湊過來瞪著眼睛道。

“沒,沒有啊,娘,您不用大驚小怪的,高大夫不都說了嗎,一點半點子要不了命的,不然這老不死的怎麼到現在還活著?”於念璞拿著桃子幹的手向床上揚了揚。

於碩宜睡得沉,一點反應都沒有。

王瑛婉現在管不了她兒子對他親爹如此出言不遜了:“你個傻孩子!你知不知道,這洛河粉子它,它,它是毒啊!快告訴娘,你從哪弄來的,吃了多少?快說!”

於念璞看她娘著急卻全不以為然:“著什麼急啊,沒事兒的,我沒吃!”接著往嘴裏塞桃幹兒,於念璞又拿起茶來猛灌:“真比暹羅進貢的煙葉子還帶勁!真不錯!就是口幹得緊……”

王瑛婉拍著胸口壓了半天的驚,好在自己的兒子沒有吃這藥。自己幾次觀察於碩宜喝了洛河粉以後的反應,似乎剛剛喝下去的時候人立馬會變得精神,時間久了就越發的弱,正是高大夫說的症狀一點不差,再看眼前的兒子並沒有這樣的情形,也就放了些心。

“你這幾日都在做什麼?我聽著芬兒來和我講,你幾日不到她房裏去了,可是又摸索上了哪個丫頭?不要每日家做這些事情,你奶奶剛過世,你爹也病了,三姐也剛沒,你這一天到晚的沒個正經樣子讓人家笑話。”王瑛婉道,卻不禁伸手摸了摸於念璞的頭,眼中都是寵愛。

“這些都不是事兒,有娘在,誰還敢說我什麼?而且以後這於家的家業不都是我的嗎?他們要是想好好捧著於家的飯碗,還敢跟我說個不字嗎?”於念璞把手裏的桃幹扔在竹簍裏,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

王瑛婉一笑:“話是這樣說,這一份家私還有誰能從我兒子手裏拿走啊?可是現如今你還是要收斂一點,你們於家是大戶,總還有宗族親友在,再者還有你大姐夫,如今又多了黃家這門親事,你更是要小心著,娘不求你學富五車,於家綢緞生意起家,你總該學些經濟學問,常和……”

“得了得了娘,別和我提樊城,一天到晚的不知道搗鼓些什麼,弄得他就跟於家當家的人一樣,總把我當小孩子。還有黃家的親事,什麼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什麼鬼的也讓他弄來了,陰不陰陽不陽的,嚇人不嚇人?!得了!困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摔得有點厲害,我這會子還是回去睡覺吧。”於念璞說著起身揮了揮手,正經禮都沒給她娘行一個,快步出了門。

王瑛婉話還沒說完,見他走了,氣得就要罵他,一旁雲娘忙勸:“哎呀,夫人,消消氣,你看咱們少爺,多有個當家男人的樣子,不過十五六歲就這麼高的身量,往那一站這漂漂亮亮,這儀表堂堂,你還真跟他著急啊?雲娘這心裏愛都愛不過來呢。”

“都是你們寵的,還好意思說!”王瑛婉瞪了一眼雲娘,看著於念璞的身影又恍惚覺得雲娘說的是對的,不禁也是笑了。

站在窗外的陰影中,雀薇聽完了這母子二人完完整整的對話,心中已是冰涼一片。都道人間情長,父子之愛,夫妻之歡,到頭來竟是這樣無奈,曾經以為冷然不見便也就是極致了,不想竟是真有這樣想殺相殘的事情。

雀薇不禁抬起頭來看於家……

依舊是燈火燦燦,依舊是花香嫋嫋,依舊是清清雅雅一個臨安的初夏夜,竟在這富貴一隅包藏了如此多的汙垢和駭人聽聞,這裏與真正的洪途何異?與深埋在洪途地下的殘酷世界何異?不能去想,雀薇忍著淚回了回神……

不知道師姐知道了這些會怎麼樣?或許她早有預料,盡管曲氏知道的也並不是那麼確切,隻是一味地說是王瑛婉要害於碩宜,而且自從老爺病了,便開始在家中作威作福,對她怕破了膽的林氏也便罷了,曲氏和她的孩子可就成了王氏的眼中釘肉中刺,一日不尋個由頭折磨一番是再過不去的,連同著一概供應都減少到不能再少,尤其是於念珺從前還請來看癡囈之症的醫藥也停了,於是八娘就越發傻得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