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都以為我聽不到她的抱怨,因為在我過完周歲生日之後,她就不再抱怨了,但是我一直都記得,並且記得清清楚楚。
我還記得,她剛洗完父親那隔著三條街都能飄散出臭氣的襪子後,扯著我臉上的嫩肉說:“叫媽媽,來,叫媽媽,媽——媽——”我冷眼看著她的表演,聞著她手上飄來的臭味,閉上了眼睛。
天知道我是多麼的厭惡那種酸臭的味道,但是我隻有忍下,當時我還沒有我的衣食都靠她的覺悟,隻是對她有一種難以言明的親切感,在這種感覺下,我發現她時常摳鼻子的小動作,坐在椅子上就想要脫下鞋來摳摳腳的怪癖,以及說話間唾沫橫飛也不是難以忍受的事情。至少,在我居住的地方,這樣的人比比皆是,雖然有個窮書生每每看到這一幕都要扭過頭去,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但是大家都依舊如此,沒有絲毫改變。
甚至連當時的我都沒有感到有什麼不對,隻是有些無法容忍那種氣味罷了,但是因為母親的在場,使我的忍受能力也大大的提高。
直到我兩歲生日過完的時候,母親終於將我撇在床上,隔著一道窗簾,趴在父親的身上,對父親說:“這莫不是個傻子吧,要麼趁著年齡小先賣出去,我們再生一個。”
那樣滿不在乎的話,使我有一種極大的危險感,好像,我再不做些什麼,就要……
我在外間聽著裏麵的恩~恩~啊~咦~盯著天花板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一種悲傷的感覺。
我有些東西其實記得不太清楚,但是卻牢牢的記得那天慘白慘白的月色一直一直照著我,我怎麼躲都躲不開,那樣白白的,穿透玻璃我月光照在我的臉上,讓我連眼睛都不敢睜開。
第二天我就在母親抱著我的時候,叫了聲“媽媽”然後看到她驚訝得放大的瞳孔與微微張開的嘴。然後看到她的手突然失力一般,任手中的奶瓶滑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孩子他爸,孩子他爸——你快來!”然後她大呼出聲,“這孩子終於會說話了。”她居然在那裏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我知道她一向是個堅強的人,在被鄰居家的狗咬傷後,撐死也不去打狂犬疫苗,隻是那張紙片放在鄰居家的門口,幹嚎著說:“若是你們不給錢,我就坐在這裏不走,死了也得讓你們給我出喪葬費!”這樣死磨硬泡了一天半,才去打了狂犬疫苗,然後賴在鄰居家整整的吃了二十多天的閑飯。
在菜市場背著我與人吵架,拎起一根萵苣就能把買菜的女人打得見了紅。
但是,這樣一個從來都沒有哭過的女人,現在居然哭了起來,不是往日的假裝幹嚎而是真正的哭泣。
然後對門的女人就說:“我說你家愣愣長得這麼好,這麼會不開口,隻是開口晚了些罷了。”母親聽了這話,也一瞬間的呆愣,然後幾句話把那女人打發回家。自己坐在床上生悶氣。
等父親從工廠回來,母親就和父親理論了,她說:“我們家孩子這麼好,當初你就這麼能聽了你媽的話起了個“愣”字當名字呢,要我說啊,這孩子好好的,就是名字起壞了,才愣了這些年!”
“你不懂!”父親抓住母親四處亂舞的手,說:“你是城裏的,不知道我們村裏啊,有個習慣,這孩子的名要賤,人才好養活,我媽起這名就是為了他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