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在自己身邊。

不論是出於怎樣的僥幸,八百年前的那場雷劫沒能讓兩人就此生死永隔,他都無比感激。再漫長的等待,在重逢之時回想起,苦澀中都會夾著甜膩。

這次該輪到他護著對方了。

八百年前兵解,三位師兄為了助他來世渡劫,合力煉製了九轉丹,編成習劍錄,連同他的墨劍,分藏於三個劍修宗門之中。隻要他轉世修行有成,尋回這三物,自然能從容應劫。

出於痛苦和自責,這段記憶被刻意遺忘,直到三物齊聚,招來劫雷,才被拾起。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想到沈恪可能負傷時,自己就會變的如此軟弱。親眼看到對方被劫雷擊中,前一刻還帶著盈盈笑意的雙眼,驟然泯滅於虛空之中,那樣的錐心之痛,他不願再麵對第二次。

劫雷再至,避無可避。

沒有什麼可以動搖,也沒有什麼值得猶豫。

從前生到今世,無論是追趕出那條狹小陰暗的陋巷,日複一日枯燥的修劍,倉促決定渡劫,旁人一再勸阻的兵解,還是下意識去追逐墨劍,跟著他從西北到東南,一再的失控,嚐遍了的酸甜苦甘一一

他曾問過對方,修劍是為了什麼。

他的答案和對方沒有二致,甚至更真切。

真真正正的,為你修劍,八百年。

平地起驚雷。

不遜於劫雷的劍光陡然而起,通天徹地,將二人所立的一小方天地籠罩其中。之外,是雷鳴電閃,狂風驟雨。之內,是他握著他的手,他的手握著劍。

☆、第95章 終章

小秋山頂,人人色變。

就連為此追逐了十多年的那人,也沒料到古卷上所載的異象竟真的是場雷劫。服丹、念法、持劍之人,平地飛升。原來所謂平地飛升,也依舊避不過渡劫這一環。

隻略微觀望局勢,便能明白為何劫雷尤以連山宗那棄徒、蕭道鸞及他三人所立之間,最為來勢洶洶。三物同傍於一人之身,是否也會曆此一劫,已無從得證。他隻知自己的修為連三歲孩童都不如,此刻能依仗的不過先前服下的九轉丹。

指蓋大小的丹丸,真能抵擋著毀天滅地之威麼。山脊發抖,山石滾落,撞斷無數枝幹。尚能奔走的野獸都拚命藏身於洞穴之中,枝丫間的鳥巢在驟風中搖搖欲墜。

飛沙走石,稍遠處的人影都看不甚清了。

那人站立不穩,在狂風中無處倚靠,將將要摔倒之際,蕭河伸手拉住了他。

“這麼多年我總不如你……”那人握緊了蕭河的手,將他也拽倒在地,兩人在風沙之中滾作一堆,全沒了劍池劍主和魔修大擘的風範,“但在誰先死這件事上,你我能戰個平手了。”

黑白兩件狐裘都沾了土,在天地昏暗不明的時分,再也看不出差異來。

“我從不覺得,你不如我。”

……

“這下可好,打也不用打了。”掌櫃的拍手大笑,“這山上能有幾個好人,不如全劈了個幹淨。”

蒼梧將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腿上,讓對方躺著以免壓到傷口,無力再阻止那不顧傷口崩裂的動作,無奈道:“你那小夥計沈恪,還有劍池的這些人,都不算壞。你不該單為了虛真,就指望所有人都葬身雷劫。”

“你有空教訓我,不如麻溜地跑遠些。沒準跑開了,那劫雷便落不到你頭上,堂堂連山宗首徒也不用窩囊地死在這裏。”

“我跑不動了。”傷在胸口,而兩腿尚且完好的蒼梧,麵不改色道,“你就陪我死在這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