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無辜,魯肅看著他,忽然就後悔不該十年前在合肥城外招惹了這麼一個煞星,更不該忽悠這煞星去勾搭另外一個,江東雙璧如今隻剩其一,他看著消瘦了許多的周瑜,眼眸還帶著淺笑,掩不住的孤寂讓他心中一軟,起身攜了他的手道:“肅歡喜還來不及何來自殘一說,你我這便前去如何?”
周瑜任由他扯著自己走出門外,然後對這門外朗聲道:“去引車駕來,我與先生一同回府!”
他留住了魯肅在家中與母親團聚,稍作安頓便又去了吳侯府,孫權此時正與一人相談甚歡,聽得周瑜前來,忙起身招呼周瑜坐在自己身邊,牽了他手對著來人道:“子瑜先生,這便是周瑜周公瑾。”
那人也已起身,對著周瑜略施一禮:“南陽諸葛瑾,見過公瑾將軍。”
三十四
叁肆
彼時的孫權和周瑜並不知道坐在自己麵前自稱諸葛瑾的文士此刻有個躬耕於南陽的弟弟,會是自己以後的小半生中絕大部分歡樂與痛苦的來源,更是個單掐群毆雅俗共賞的居家旅行軍備演戲必備良人,他倆不是神仙,更不是江對岸的神棍或者若幹年後隔壁的那個半仙,所以在那人報出家門時,孫權和周瑜都對‘諸葛’這倆字沒有多少特殊反應,一襲暢談,賓主盡歡。
後來的後來孫權無數次想起今日的情景,都有種恨不得時光倒流逼著諸葛瑾帶他去南陽招攬那睡著的臥龍或者幹脆提前痛扁一頓烤魚村夫以泄心頭之忿的衝動。
就像有些人,遇見的太早或者相知的太晚,於人於己,多多少少,都帶了那麼絲求不得放不下的無奈悲涼。
此刻孫權和周瑜在夜色中送走了子瑜先生,滿麵喜色的孫權才記起了周瑜方才來拜見時那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眼裏還彎著笑,轉身問道:“公瑾方才是要有什麼話給我說麼?”
“主公記得先前我提過的魯肅魯子敬麼?”
“公瑾提到的人,我自然是記得的。”
“此人已經被瑜留在府中,本是想引見給主公,卻不曾想諸葛先生也在。”
他未說完孫權已經攜起了他的手,臉上頗有喜色:“既在公瑾家中,我們這便去吧。”
周瑜被他抓了手無奈看天,漫天繁星點點,孫權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有些失望,卻還是道:“隻是天色已晚,孤派人接子敬先生到侯府,順道送公瑾回家可好?”
那人忽然變得乖覺,進退得度滴水不漏,周瑜看著他,依稀相似的眉眼身量卻是全然不同的處事風格,便也淡淡笑著說好,柔和的夜色裏彎眸淺笑的模樣溫潤如初。
數日後便是孫權定下的校場閱軍,之前連著好幾天呂蒙都軍中集市來回的奔波,周瑜給他空出的那件屋子,竟是空置了好久都沒進去住人,周瑜知道他在為閱軍的事情做籌備,卻不知道他這麼來來回回的到底的搗鼓些什麼,隻呂蒙雖然偶爾有那麼半分不正經,辦事卻是向來妥穩,周瑜事務繁雜,索性也就由著他去。
不覺已經到了閱軍的日子,周瑜起了大早穿戴妥當,便騎了馬往校場去,軍中陣營早已排布好,他遠遠的便瞧見兩排獵獵旌旗,孫權一身甲胄白馬銀鞍立在當中,看見周瑜過來,也隻隨意的笑笑道:“公瑾到孤身邊來吧。”
周瑜人在馬上不便行禮,便也隻是拱拱手催馬前行,卻是跟孫權落後了一個馬頭的位置,不緊不慢的跟在他後麵,身後諸將看周瑜如此,無人敢把速度放得比周瑜還快,於是浩浩蕩蕩的一幹老將,也都策馬跟在了孫權身後。
受檢閱的多為孫策在世時提拔的青年將領,人數眾多編製卻並不嚴謹,如今軍費開支混亂,孫權便想著合並管理,也好有個統一調度,他給周瑜說,周瑜也並無異議,此時他跟在孫權身後,看著那些似曾相識的年輕麵孔,排列整齊的軍士矗立在哪裏,安靜而肅穆。
孫權走得很慢,似乎是要一寸一寸的看將過去,然後印在腦中,心中默默回想當初那盞燈燭下麵帶清冷倦色的周瑜口中一一陳述的將領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特長什麼缺點什麼,慢慢看過去,仔細對照上,然後牢牢記在心中。
嘴角笑意親和,彎彎的眉眼和淺色的眸子在明晃晃的日頭下勾勒出一個年輕的一方之主,孫權就那麼一眼一眼的看過去,卻在接近走到隊列盡頭時猛然僵直了身子。
算不得久遠的記憶洶湧而來,赤紅的戰衣結實的綁腿,長槊森冷的寒意在陽光下幽幽的閃著冷光,一隊士兵,極少的一隊士兵,就那麼傲然的立在隊列盡頭,卻在孫權走近時山呼萬歲氣吞山河。
那氣勢讓人毫不懷疑這支軍隊能撕裂一切擋在麵前的事物,就像人們毫不懷疑江東的那個小霸王可以劈開任何擋在眼前的障礙,因為瞧見他們的那一刻起,不僅僅是孫權,江東所有舊部眼前都閃過了那人的影子。
當先的一個年輕將領排眾而出,對著孫權單膝下跪道:“末將呂子明,見過吳侯!”
孫權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回頭去看周瑜,那人眼中的霧氣一閃而逝,盈盈的蒙在溫潤的眼眸中,似乎是在看下首的呂蒙,又似乎什麼都沒看,麵色帶了幾分蒼白,然後在感覺到孫權看來的目光時,扯出一個笑意:“士氣不錯,卻不知平日裏操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