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誰的戰艦,誰砍斷了誰的纜繩,劉表經營荊州數十載,攢下的戰船軍士幾乎全被曹操投入了此次強攻之中,呂蒙率先衝破曹軍第一道戰線時對方似乎有一瞬間的慌亂,隨即又迅速改變了陣法,而後再次衝破,再次重組,周而複始似乎永無窮盡。

兩邊都殺紅了眼,在周瑜做好下一步的部署時才突然發現居然沒有可以抽調的將領去接應孫權拔營,好容易逮住了後續前來支援的程普各部,才令淩統回營,想想不久前兩人的爭吵,那股子說不上的忿恨委屈在周瑜心底轉了一圈,然後在揮舞的令旗中化成了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戾氣,生生影響了周遭將領軍士玩命似地衝進了曹軍戰陣,殺得天昏地暗。

天際和江麵都赤紅一片時荊州水師終於疲態盡顯,蔡瑁張允跟周瑜打了多年的交道,大大小小戰役無數,此番新投了曹操雖然竭盡全力,奈何原本技不如人加上來得要命的瘟疫,雖仗著人多,終究還是沒能占了多少便宜,放眼陣中漸漸敗退的自家軍士,不得不承認強登南岸無望,鳴金收兵,臨了居然還不忘毀了帶不走的戰船,且戰且退的一路回去了江北。

周瑜有些惋惜的看著漸漸沉入水中的荊州戰船,眼看曹軍已經撤兵,也沒下令再追,而是傳了命令照計劃班師回營,自己也終於猛然送了口氣,坐回爵室中時才意識到那寒風已經侵入骨髓,血液流動似乎都帶了冰碴碰撞,手腳都沒了知覺的坐在火盆邊,良久,才長長的舒了口氣,這仗,終於有了盼頭了。

其實回營之後周瑜並不是故意不去看孫權,他急匆匆的下船急匆匆的召集將領議事,然後一堆部署裏略顯茫然的回過神,這才急匆匆的揮手著人告知吳侯,軍中事務緊急還請吳侯前來一敘。

自然他說的沒有這般委婉,那傳令的小兵在說出那番話時也有些戚戚然,好在孫權並沒什麼不悅,隨手敲了敲帶來的物資賬簿,臉上居然還能顯出一份輕鬆愜意,他說後勤供給孤已經部署完備,這中軍大帳也是下午孤準備好了,你家都督缺什麼少什麼需要什麼,盡管讓他帶著將領來這兒,孤身邊東西太多,就不兩頭跑了。

那傳令兵在聽完孫權說的話時已經快要哭出來,天曉得這倆人突然折騰個什麼勁,然則腹誹歸腹誹,這年頭估計任誰都沒勇氣當真說出聲來,於是深深施個禮,又是一路火燒火燎的跑回周瑜那裏複命去了。

陸議坐在下首瞧著嘴角勾著笑意的孫權,一時也是默然,拿著物資當籌碼什麼的,虧他好意思想得出來。不過不得不說,不論孫權是拿著物資當籌碼還是拿著他孫權本人當籌碼,對周瑜來講都好用的狠,至少在此刻,陸議嘴裏的說辭還沒想好,周瑜已經帶著人從江邊臨時起的帥案邊一路呼呼啦啦的走進了中軍大帳,戰靴鎧甲佩劍叮叮當當響成一片,然後在瞧見座首的孫權時恭恭敬敬的單膝下跪施禮,連帶著一眾將領,嘩啦啦跪下一片絲毫不拖泥帶水。

剛從戰場上走下來的周瑜在陸議眼中顯得有些生冷,孫權卻是見慣了,隨意的笑著擺手說諸將不必多禮令人都坐了,這才站起身頗為懇切的道此一戰各位居功甚偉,孤再次先行謝過,等大破曹軍之日,孤再為眾位擺酒慶功!

於是眾人便謝,笑晏晏的暖了氣氛才問周瑜道:“公瑾找孤,還有何事?”

那賬簿還捏在孫權手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搖晃,周瑜頓時氣結,萬般措辭在腦中過了一遍還是沒能忍住想要發火的衝動,那人卻在他張嘴說話之前,起身來到他身邊,一手執起他手,另一手把賬簿擺在他掌心:“我東吳可以調用的軍士錢糧戰船刀具俱在於此,卿可自度。”

孫權的手很暖,近在咫尺的淺色眸子在瞧向周瑜時帶了化不開的溫情,偏偏說出的話正直純良夾著為人主上的威嚴信任,留在血液裏的冰碴似乎被那人暖化,流入心髒然後送達四肢百骸,周瑜閃了閃眼睛,不動聲色的接了那賬簿,微微低了頭道:“謝主公!”

手中一空,孫權也不在意,順勢負手而立環視眾人,“諸位都累了,回去休息吧。”

然後在一眾告退聲中,自己率先走出了營帳。

他知周瑜必然在自己走後還會有所部署,本來打仗的事情他所知不多,部署商議也多半插不上話,也就不多糾結抬步往休息的帳中走,一路嘴角掛著的笑意終於在挑簾瞧見帳內兩張隔了八丈遠的床榻時垮了下來,此時夜幕深沉,帳內布置的頗為精巧,想想此刻若要是令人和榻估計等那人回來也多半不肯,於是也就作罷,簡單洗漱了翻身上榻,朦朦的睡意中等周瑜回來。

帳外巡營的腳步聲極其規律的響在耳邊,也不知過了多久,孫權才終於聽到門外周瑜壓低了嗓音的說話聲,向來那人沒想到自己會和他同用一個打仗,門口的聲音似乎有些遲疑,最終卻還是挑簾進來了,孫權閉了眼,單憑聲音判斷周瑜刻意放輕的腳步,然後是卸下甲胄佩劍的聲響,片刻之後那人出門,許是帳外洗漱了,再接著便是寬衣的簌簌聲,他微微睜開眼,昏暗的光線裏隻看見周瑜月白的中衣在眼前一閃,便整個縮進了被褥裏,似乎有些懼冷的把被子又裹了裹。

孫權在起身爬去他榻上摟周瑜一起睡和自己老老實實數綿羊自己睡之間反複權衡,最後在襲來的困意裏漸漸模糊了意識,隨著那人綿長的呼吸,也一並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