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伏的山巒下,是深邃得令人絕望的老林,林中有晨霧升騰,攜來陣陣野獸的吼聲。
“靠船嘍!”船把頭一聲大喊,六個船工齊齊撐篙,劃向岸邊。船頭、船尾,各有數人小心擺放香案和果品,跪倒祭拜。船尾供奉的是水神天蛟聖女,一路順風順水,要謝恩拜別;船頭供奉的是山神景陽真君,入山尋找山貨,需要祈求保佑。
“哼...”石葦趁人不注意,偷偷宣泄心中的不滿。自從白諾諾離去後,他就如一個走了極端的人,看什麼都不順眼,任何別人崇敬或讚美的東西,他都想狠狠踩上一腳。在他眼中,什麼天蛟聖女,什麼景陽真君,都是妖精罷了,沒那麼可敬可畏。
然而,世界不會以石葦的意誌為支點,即便他再不情願,也要裝模作樣地跟著大家一起叩拜,表情虔誠無比,每一個細節都沒有落下。祭拜完畢,眾人合力將船推入岸邊的一個水洞中,固定好了,然後整理隨身物品,一字排開,由一名老人帶領,緩緩走入老林。
從玉州府順江而下五百裏,過劉家鎮,便進入了芷江的支流九馬河,再逆流而上三百裏,就到了景陽山。與烏桓、黃榆、天宏相比,景陽山方圓僅數百裏,並不算大,但山高林密,罕有人跡,隻有辛苦討生活的趕山人才會偶爾到此。石葦一身粗布衣服,背著個大背簍,裏麵放著幹糧和水囊,走在人群中。同行的有二十多人,大多是府城的窮苦百姓,他們常年靠趕山為業,都會相互照拂,溫馨的氛圍這讓石葦的心得到了些許放鬆,沒有江湖上的殺戮與算計,仿佛又回到了鬆樹溝鎮。
領頭的王老爹十歲開始趕山,如今已經五十多年了,他一輩子都在景陽山上打轉,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上山的路徑是王老爹選的,這裏山勢陡峭,林密路窄,基本不會有鹿群出沒,沒有鹿群,老虎、野狼和羆也不會來,危險自然也少。但即便這樣,大家仍然不敢放鬆,進山後就沒人高聲說話,隻能聽到草鞋踩踏枯葉的聲音。
“就是這裏,大家開始紮樹結。”走了整整兩個時辰,王老爹站在林間的一塊小空地上,環顧四周,十分滿意,便將這裏作為集結地,開始對眾人發號施令。
紮樹結是趕山人的必修功課,每到一地,大家在分散行動之前都要修好退路。用藤蔓編製一個軟梯,爬到大樹上掛牢,一旦被猛獸追趕,就要迅速跑到樹下,利用樹結爬上樹避險。以集結地為中心,趕山人的活動範圍是方圓十裏,超出這個範圍就難以相互照應,可能麵臨危險,活動時間不能超過十日,在這個時限內,無論收獲多少,都要及時趕回,否則大隊開拔,落單的人便會被丟在山中,自生自滅...王老爹一邊監督眾人打樹結,一邊滔滔不絕地講著山裏的規矩,順手在空地周圍灑下大量的雄黃,這是用來驅趕蛇蟲的。吃過午飯,所有的樹結全部掛好,王老爹再三檢查無誤,便吩咐解散,各自尋找機緣。
空地邊緣的樹下,生長著很多上了年份的藥材,王老爹與兩徒弟並不遠走,而是喜滋滋地拿出鋤頭挖掘起來。其他人則三三兩兩鑽進密林,轉眼消失不見了,趕山人的活動,需要有人看守集結地,往來照應,這些草藥是對看守人的獎勵,無人爭搶。
石葦也尋了一處無人的角落,緩步走進密林。
石葦並不怕什麼野獸,也沒有其他趕山人那樣急切的心情,他隻要找到一株人參即可,實在找不到,下山後尋個小鎮買一株就是了。因此,石葦走得很輕鬆,行至傍晚,已經走出六七裏路,將其他人遠遠甩在後麵。
夕陽的光影透過林縫,明暗交錯著照在一株大樹下,映襯出一簇紅寶石般璀璨奪目的果實,石葦意識到,自己走了大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