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嫁一事本該是親人所為,再不濟,也該是家中有分量的婆子嬤嬤陪著。而南風不過隻是一個小小的丫鬟,就算在清瑟身邊伺候了近十年,也是沒這個資格陪小姐出嫁的。

因而清瑟此言一出,讓在場的一幹人等都愣了。

奚晚香站在簷角下,遠遠望著這個倔強的小姐姐,隻覺得她們倆緊握的手中似乎有無法阻擋的力量和決心,她忽然為清瑟感到心疼,亦有三分快慰。盡管她嫁了一個互不喜歡,甚至素未謀麵的公子,可總歸在可能的範圍內拚盡全力為自己謀得幸福。

而這份幸福,大抵便是來自她身邊的這位南風罷。奚晚香想著,又握緊了堂嫂的手。

最終,奚老太太還是拗不過奚清瑟的執拗,老太太實在太明白這丫頭的脾性了,若她今日不答應清瑟,那麼其極有可能一直傻愣愣地跪在這裏,直到大喜之日都不肯起身。老太太本也是強硬之人,可經了一場瘟疫,遂看開了許多,親人才是最重要的,聲名錢財終究乃身外之物。況且要是把清瑟的身子跪壞了,延誤了良辰吉時,可就不好了。

思酌再三,奚老太太先允了清瑟的請求,便散了眾人回房休息。次日一早,她便讓李管家從庫房拿了三十兩銀子,給南風的父母送去,把南風買了下來。南風的爹娘倒也爽快,三十兩銀子不是一筆小數目,特別是在這等因瘟疫而使得土地撂荒、糧食無收的情況之下,因而不多遲疑,兩人便千恩萬謝地收下了這筆錢,反正女兒也是要出嫁的,出嫁後也一樣是回不來,還不如就這般換了錢罷了,權當是嫁女兒的彩禮。

暮色四合。

晚香經過西廂的時候,被南風喊住了,說是清瑟小姐有請。南風走在前頭,素布包裹之下的身材凹凸有致,長長的麻花辮一直垂掛到腰際,上麵束了一圈圈的紅繩子,隨著步伐搖搖晃晃。

奚晚香忍不住問了一句:“既然清瑟姐姐讓你來找我,為何你卻等在回廊上,來房間找我不是更快些?”

南風抿唇一笑,帶著絲委婉的嬌羞:“小姐讓我在這兒等一個時辰,若等不到你便罷了,她也就不找你說話了。”

晚香挑了挑眉,如此隨性,果真頗有奚清瑟的作風。

屋內滿滿堆了幾個大箱子,上鋪紅布,貼著一個個的喜字。整個屋子都透著朱紅的喜氣,而奚清瑟則背對著坐在屋子最裏麵,身上披著明日大婚穿的嫁衣,聽到兩人進來,便轉過了身子。而南風則主動退出了屋子,把門帶上了。

清瑟不著妝容,素麵朝天,顯得有些憔悴,霜白的麵孔,清秀而倨傲。她朝晚香淡淡笑了笑,替她倒了一杯涼水:“看來我們姐妹還是有緣的。”

奚晚香不置可否地接過水杯,放在桌上,看著清瑟身上灼目的紅嫁衣覺得有些眨紮眼,隻好別開眼睛,說:“不知清瑟姐姐找我有何事?”

“也沒什麼,”奚清瑟無端歎口氣,坐到晚香身邊,“就想謝謝你,替我贏來這個機會,又替我保守秘密。”

其實對於清瑟騙婚的事兒,晚香心中還是有個疙瘩。杜少爺不是個正經人,這點她心裏明白,清瑟這般武斷地嫁給了他,婚後的生活便是可以預料的不舒坦。而對於杜少爺和奚杜兩家相幹的親人,端著明白裝糊塗,亦讓她有些不好受。這些都是因她而起,就算晚香總忽略,裝著沒這回事,可一想起來,總歸還是不舒服的。

因而她別別扭扭地說:“沒什麼,不過是你自己努力得來的罷了,若沒有你的執念,就算我刻意而為,亦不會做到現在地步。”晚香頓了頓,餘光瞥到窗戶外南風模模糊糊的身影,有些神往地又說,“清瑟姐姐你很厲害,喜歡一個不可能在一起的人,雖名不正言不順,可你卻能兩廂廝守,也很不錯了。”

清瑟順著她的眼神,亦把目光落到南風的影子上,心愛之人僅咫尺,燈影幢幢,纖腰柔肩。清瑟笑了,清冷的眉宇之間滿是盛不住的溫柔:“我才不厲害,我沒用得很。隻是一想到以後的日子裏都沒有她,我就覺得不能再這樣沉默下去,我寧可去死,也不願沒有她。愛情讓一個人有所思,亦有所為。”說著,清瑟乜斜了晚香一眼,笑道,“跟你說這些幹嘛,你才這麼小。”

哪裏小了!你還記得你在這般年紀的時候都拎著磚頭砸人了嗎!奚晚香不自覺地哼了一聲,又說:“來日方長,路還難走著呢,可千萬別一個不小心便露了馬腳。”

清瑟毫不客氣地揪了晚香的丫髻,瞪著眼睛,卻毫無威懾力地淺笑著說:“少烏鴉嘴,你姐姐我是什麼人。”

好吧,您是提磚砸人,手起刀落的女俠。奚晚香白了她一眼,旋即兩人相視而笑。

出門的時候,奚清瑟親自把晚香送到西廂院口,沒多言語便轉身走了。清瑟很纖瘦,脊骨卻又堅硬得很,可饒是這樣傲氣的人最終免不了委曲求全,她身上披的紅嫁衣,似乎是一道若有若無的歎氣,沉重地壓在了她的脊背。

鑼鼓喧鬧,天色方擦亮,迎親的隊伍便吹吹打打地到了奚家。

新娘子鳳冠霞帔,讓陪嫁丫頭扶著從屋子裏一步步出來,走得緩慢卻極穩,她緊緊攥著身邊陪嫁丫頭的手,指骨都有些泛白。耳邊的爆竹聲聲,亦間雜撕心裂肺的哭嫁聲,她定定地站在飛簷下,美得如同天邊的一道朱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