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下。於是她隻好讓阿勇繼續回江寧,忠心事主,阿勇不敢拖延,便朝老太太和奚大爺的棺槨磕了個頭,馬不停蹄地朝著江寧而去。
停在前堂正中間地楠木棺槨通體漆黑,黑得讓人遠遠望著便覺得寒意橫生。
奚遠鎮殘破的屍身便躺在其中,棺槨四周早已釘得嚴實,奚老太太想看看大兒子最後一眼都沒法子,隻能長久地坐在堂下太師椅上靜靜地望著。
奚晚香默不作聲地站在她身邊,隻覺得已過耳順之年的祖母竟顯得從未有過的哀慟。她不發一言,神情亦沒有多少波動,不哀歎,不言語,看著看著,總挺得筆直的脊梁便不自覺地佝僂起來,耳鬢邊的白發忽又生了許多。
白發人送黑發人。奚晚香無法感同身受,她隻能握著祖母冰涼的手,為她捂得暖一些。
馮姨娘則坐在棺槨旁邊的雕花椅上,這麼一個月下來,她已經瘦了許多,眼睛都大了不少,隻是眼睛總是滿布著血絲的。她不敢望向森黑的棺槨,隻低著頭不住地用巾子擦眼睛,壓著嗓子哽咽著。嚎啕哭了好些時候,這會兒倒是哭不出來了,在一邊默默地流眼淚。
奚晚香看了她一眼,好心地為其倒了杯熱茶。也不知這馮姨娘是真為了死去的夫君難受,還是想到自己今後即將守寡,在這宅子中無依無靠而心焦。
晌午的時候,日頭破雲而出,暖融融的陽光一瞬間籠罩了一切。外麵春意盎然,鳥鳴聲不絕於耳,可整個奚宅都披著一層暗淡的陰霾,雪白的綾綢掛滿了簷角,在風中飄飄蕩蕩,恍若招魂幡一般。
奚清瑟回來了,身後緊緊跟著南風。
一見到清瑟,馮姨娘便騰地站了起來,這麼些天,她一直沉在萎靡中,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激動了。
清瑟一踏入正堂,便直直跪在了父親靈柩之前,亦滾了眼淚。雖說父親常年不在家,每每隔個幾年才能見到他一兩麵,可父親在自己腦中便總是那樣溫和儒雅的模樣,又是在外麵走南闖北做生意的,眼界廣有膽識,不似母親的小氣計較,父親讓她覺得有些敬佩,又有些畏懼。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現在卻隻能無聲無息地躺在冰冷的棺材裏,奚清瑟垂下眼睛,朝他端端正正地磕了個頭。
行完禮後,清瑟便讓嬤嬤為她披上了孝衣,見著母親泫然地望著她,清瑟亦覺得有些心疼。便破天荒地走到了馮姨娘身邊,握住了她的手,彎了彎唇角,說:“娘親不要怕,清瑟回來了。”
畢竟母女情分,馮姨娘心下感動,望著女兒的麵容,覺得心中仿佛外麵天氣一般,頓時撥雲見日了。
清瑟此番歸寧,本不合常理,隻因至親去世,杜夫人這才放了她回來,不過隻能在娘家呆到父親出殯。
出殯之日在三日之後,清瑟與馮姨娘敘了半天舊,便複又覺得有些不堪其擾。馮姨娘在遭受如此打擊之後,不安感似乎又放大了幾倍,三句話不離“早日生子”,不然便是“得加倍努力,討好杜夫人,才能獲得杜家的認可”等等諸如此類的,讓清瑟著實有些鬱結。隻念在母親喪夫之情正濃,也不好多說什麼,默然聽了半天,便找了個由頭推了她。
翌日,奚老太太在屋內與殷瀼一同聽李管家讀采購的殯喪用品,奚晚香地乖巧地伏在小幾上,偶爾為奚老太太捏肩揉背。
奚清瑟“篤篤”敲了敲門,進來朝老太太作個揖:“祖母,您找我?”
奚老太太把眼睛睜開一條縫,見到是清瑟,便揮手讓李管家和別的下人一道下去了。待房門被帶上之後,奚老太太才讓奚清瑟在自己身邊坐下了,又抓著晚香的手,讓她也在邊上一同坐下。
“嫁去杜家也三個月有餘了,不知杜少爺對你如何?”奚老太太開門見山,不急不緩地說。
清瑟瞥了晚香一眼,隻見晚香亦望著自己,她心裏有著盤算,老太太的神情一如平靜如水,她能這樣直截了當地問自己,便必然對杜少康的人品有了些許了解。想到這裏,奚清瑟才開了口:“不瞞祖母,郎君待我並不如意。”
奚老太太細細的眉毛皺了皺:“你似乎早就知道了?”
奚清瑟心中一震,怕是什麼都瞞不過這火眼金睛一般的祖母,可饒是這樣,清瑟還是強裝著嘴硬,搖搖頭說:“起初清瑟確實不知,亦不了解他的脾性。隻是迎娶清瑟的時候,他說什麼‘一見鍾情’,清瑟便一廂情願地相信他能待我好,亦把自己的心交付出去了,可沒想到竟是這樣的人。”
清瑟說得極為誠懇,奚老太太便信了她,心疼地握住了清瑟的手,歎口氣說:“隻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水都已經潑出去了,也沒法子再收回來了。你一向聰明,又有自己的主意,可總歸是人家的媳婦,做事不能太出格。都怪祖母,在你出嫁前沒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替你打探清楚,任憑你娘急急地就把你許人了……”說著,奚老太太又把憐惜的目光落到了晚香身上,摸了摸晚香的腦袋,說,“那杜少康也忒不是人了,竟然趁醉還想對我們晚香行非禮之事,好得小丫頭逃脫了,不然清白之名可就毀了,當時你嫂嫂也在,這事是賴不掉的。”
聽到這話,奚清瑟頓時瞪大了眼睛,原來當時那不要臉的東西竟然想對晚香下手?怪不得隨後見著自己都支支吾吾,對峙的時候也不肯說當時碰到了誰!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奚清瑟氣得牙癢癢,分明沒有把定下的約定放在眼裏,非得讓他知道教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