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至書畫鋪子的生意,幾個月下來便積勞成疾,再次誘發了肺病。病來如山倒,小鎮上又沒有好的郎中,一時沒有挺過去,從倒下到去,不過就三四天的時間,甚至都沒法子趕來讓晚香小姐去見母親的最後一麵。且張媽媽自己亦是在奚二夫人去世之後幾天才得知的消息,此前一直在家裏照拂孫兒,因而心中便萬般愧疚,火燒眉毛一般趕過來了。

奚晚香怔在原地許久,山澗清越,百鳥鳴囀,皆失了聲,她仿佛被一下扔到了空虛寂冷的山洞。唯一聽得到堂嫂貼在耳邊,溫聲細語的安慰聲。

這是奚晚香第一次直麵親人的去世,無論是前世,還是重活的這一輩子。

她從未見過奚遠鎮,因而對此前家中的喪事並沒有多大悲慟。而奚二夫人是小晚香的血脈至親,就算晚香的魂不覺得痛,她身體的本能亦讓她的太陽穴一時如針紮一般,一直刺到腦仁中,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去。

奚二夫人對晚香而言,算是個不錯的人罷。

她是鄉下的女人,淳樸厚道,為人與善,亦對晚香傾其所能地好,雖然她能給的不多,又沒讀過書,不懂什麼道理,可心腸卻是善的,甚至連一隻螞蟻都不忍心踩死。雪花偷吃了家裏所剩無幾的臘肉,她氣得不給那胖貓飯吃,可沒過一天便心軟了,罵罵咧咧地在貓碗中倒了吃剩的半條魚。

雖然她會固執到近乎愚蠢地相信抽□□會傳染,還因此讓晚香少與殷瀼接觸,甚至還傷害到了殷瀼,可這都是以晚香的安危為出發點,她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方式,竭盡所能地保護著自己的女兒。

奚二夫人這一輩子簡單而純粹,夫君、女兒,便是她的全部。出嫁從夫,便是她的全部寫照。

晚香沒有哭,她有點懵,任憑堂嫂溫柔地抱著她,撫摸著她的髻發。回想起來,那樣鮮活的一個人,總靠在門框邊衝自己笑,讓自己慢點走,晚香咳嗽時會緊張地皺眉,吃不飽時會麵露自責的一個人就這樣沒了。

沾露嬌怯的枇杷最終沒有摘到。晚香答應張媽媽當即便啟程回家,隻是在此之前,她還要做一些事,她還有一些人不放心,不能就這樣甩手走了。

☆、第七十六章

晚香明白,虞氏在堂哥走了之後始終低眉順眼,不敢惹事生非,雖看著乖順,可肚子裏的“孩子”始終是個麻煩種,她必得找個由頭把這根本就不存在的“孩子”墮了才是。

對於這虞氏,奚晚香仍存著擔憂。

她本可以一舉揭穿虞氏,當眾把虞氏肚子裏塞的毯子給揪出來,可秉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虞氏她近來一個人不聲不響,也不與人作惡,若晚香擅動,是扳了虞氏一局,可不過治標不治本,照著堂哥對她的歡喜,她的諂媚手段,難免春風吹又生。若要正本清源,還得她自己做出些蠢事來。隻是就得稍委屈堂嫂一會兒。

若虞氏安生,不想著去以此害堂嫂便罷了。倘若她敢動一動這念頭,晚香亦是想好了對策的。

祖母安排了傍晚的馬車,她甫一用完中飯便以困乏疲憊為借口,說是去房間小憩一會兒,實則跑去了鎮上的郎中鋪子裏。

自從鎮上的郎中出了名之後,便愈來愈任性,一個不高興,便隨即掛了“和老板娘吵架了,心情不好,今日打烊”的牌子。

奚二小姐打攪了郎中的白日好夢,因此他顯得有些起床氣,大小眼十分不高興地瞪著奚晚香。可有什麼辦法呢,睡覺她是鎮上大戶的二小姐,隻得憋著氣給她端茶送水。

奚晚香看出郎中的不滿,她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因此接過水之後,低回片刻,便把水放到了桌上,起身恭恭敬敬地給郎中行了一個禮。

郎中駭然。閨閣小姐私下與人會麵本已是諱言之事,這奚二姑娘竟還給自己行禮,行的還是對尊敬長輩的大禮。郎中連聲自言“受不起”,趕緊讓奚二姑娘直起身子。

奚晚香又拿出早些時候,奚老太太賞賜給自己的一株百年人參,這是陽明山裏的佃戶孝敬上來的,蘊了日月靈氣,乃是難得的珍品。她知道郎中雖說行為怪誕,但不過是醫者的性情,最是喜歡這類珍稀的藥材。

人參一露臉,郎中便喜不自禁,抱著人參棒子便不願意撒手了。沒等奚晚香開口,便樂顛顛地對晚香說:“二姑娘,我也知道您這是為了什麼,不過就是開口說一兩句話的事,您之前賜了‘懸壺濟世’的名,賞了小的全家的榮耀,這恩我也得報呀!隻要您允諾不是什麼作惡之事,我就幫您做。”

這郎中秉性純善,又謹慎。奚晚香聽了也更放心幾分。雖說之前與他承諾的時候,已經保證絕不害人,這會兒,為讓郎中心安,晚香還是舉著三根手指,鄭重地說:“晚香允諾。”

得到了郎中的點頭,晚香終於放下了心。走到宅子門口的時候,卻見堂嫂正坐在門匾下的一把圈椅上,一見到自己便頗有深意地笑了笑。

原來堂嫂不放心自己,因此下午亦沒有去錢莊,想到房中來悄悄看看晚香,不料卻空無一人,問宋媽媽,宋媽媽也表示不知二小姐去了何處,隻知她出了門,說自有打算。

殷瀼便在門口等了晚香一下午,想問問她這自有的打算究竟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