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時間,餘子式發現蒙毅實在太難搞了,他當下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幹了件他迄今想起來都想抽自己耳光的事兒。他借著自己中車府令的職務之便,在蒙毅平日騎得那匹馬下敲了顆釘子。接下來的事兒就比較符合他預期了,蒙毅騎馬,馬失控把少年給甩了下來,中車府令趙高“恰好”路過,順手就救了這位清冷的將軍之子。
期間唯一的意外是那馬失控地太厲害,他護著蒙毅的時候被那馬狠狠踩了兩腳心窩,後來想想,大概報應總是來得太快太猝不及防。仰頭把辛酸淚收收,他忍著痛背著蒙毅去了找了宮中禦醫。結果到了地方一回頭發現那少年盯著自己,眸光幽幽,全然不似平時的聖賢樣子。
兩人的關係自此緩了不少,而鑒於餘子式抽空逛了趟牢獄瞧見裏麵的人是怎麼審訊犯人之後,他對蒙毅愈發發自靈魂的慈愛了。至於三年前那場讓蒙毅和胡亥交惡的武校場打鬥,餘子式倒是不清楚細節,他趕到的時候,一抬眼胡亥恰好被蒙毅給從馬上掀下來,整個人都重重砸在了泥地上。
那時天正下著雨,餘子式當時就看蒙了,重傷王室公子可是重罪,蒙毅當時也恰好抬頭對上餘子式的目光,從來處變不驚的臉上竟有一絲意外與無措,那時的蒙毅實在是和蒙毅平日太不一樣,餘子式當下心就懸起來了,走過去第一句話就是,“蒙毅你沒事吧?”後者騎馬立在雨裏,手竟是有些微微顫唞。
餘子式再回頭看見胡亥,一瞬間心就咚一聲,胡亥大半個身上都是血,臉色蒼白抬眸正盯著自己。當時雨下得太大,餘子式愣了一刻猛地扭頭讓人喊大夫禦醫過來,胡亥當時的臉色實在是讓餘子式渾身都抖了起來。他上去摸著少年的頭發,“沒事,沒事了。”渾身是血的少年埋頭在他的懷中,臉色蒼白到幾乎透明。
秦王震怒,蒙毅的兄長蒙恬、父親蒙武與皇長子扶蘇一齊求情,最後秦王看在蒙氏三代侍秦,再加上胡亥實際上也沒有性命危險,此時的細節又是模糊不清,蒙毅關了兩天罰俸三年,這事兒算過去了。
風平浪靜後,唯一的異樣就是餘子式覺得胡亥的性子似乎變了些。他照顧了他幾天,發現這孩子倒是不如以往那麼纏著自己,反而總是用一種很奇詭的眼神盯著自己,偶爾他一回頭冷不丁還會嚇一跳。
那眼神,讓人很不舒服,太陰冷了。
餘子式收回思緒,想著今天還是抽空去看看胡亥吧。他回頭看去,一室昏暗中,蒙毅側臉柔和偏又一絲不苟,他把手上的書卷好裝進袋子,隨意地放到桌案上。餘子式偏過頭看去,桌案上已經堆了有一小半摞書了。
他起身走過去拾起一卷看了眼,問道:“這些?那還挺多的。”
“不,這些不用帶了。”蒙毅隨手把一卷書放回書架,“這些全帶走。”
餘子式愣了一瞬,然後抬頭看了眼他屋子裏的幾大排書架,卷帙浩繁讓他有一瞬間的呆滯。半晌他問道:“我是不是還要給你準備幾輛馬車?”
蒙毅靜靜回頭看著餘子式。
餘子式有些傻眼,這位居然給他來真的?這麼多的書,擱在現代得裝好幾卡車吧?少年你是打算皓首窮經一口氣讀到白頭了啊!後者似乎看出他的疑問,神色淡然道:“沒事,我讀得很快。”
那也不成啊,你把我書搬空了,我幹什麼啊?好歹給我留點吧?餘子式琢磨了一會兒,想了個主意,“要不你一本都別搬了。”
“嗯?”蒙毅輕輕皺了下眉。
“我和陛下說聲,你直接在我這兒住下得了。”餘子式扭頭看了眼屋子,他升官之後也換了個辦公地方,這地方比起他原來的處所要寬敞不少,但是在這些天潢貴胄眼裏估計還是有些寒磣,他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大合適,剛想說算了,就聽見少年淡淡道。
“好。”
餘子式噎了一下,把話咽了回去。“既然你不嫌棄,那你就住吧,反正這地方也算寬敞,不過這裏就一張床。”餘子式往內室走去,看了眼裏麵的混亂景象。“我晚些給你換床被子墊褥。”
“嗯。”蒙毅點點頭,回身又專心致誌地看書了。眸光一掃就是兩三行,那專注的模樣還挺文靜。
餘子式想了會兒,“我待會兒給你家裏送個信。”
“嗯。”後者頭也沒抬。
餘子式看他挺忙的,自己也不好意思打擾,給他又多點了兩盞燈,隨即披了件披風出門了。他剛走出屋子,身後原本盯著書箋的少年驀地抬頭,他望向身後空蕩蕩的大門,院子裏的雪積了厚厚一層,地上印著一行腳印,門邊隨意地扔了把灰黃的竹傘,那一幕看去竟是有些寥寥蕭索。
忽然一陣腳步聲響起來,餘子式又折了進來,伸手把門帶上了再轉身離去。期間隻不過一兩眼的事兒,門隨即就關上了,屋子裏重新暖和了起來。蒙毅放下手中的書簡,抬眸盯著那暖暖的爐子,微弱火光中,少年的麵龐如玉、眸光沉沉。
……
餘子式去了胡亥的大殿,一推門進去就凍得下意識一哆嗦,大殿裏空蕩蕩的也沒個人,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樣。胡亥不喜歡親近人的毛病這些年一點沒變,甚至越發厲害,這些年宮人連他宮殿都進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