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他倒是好奇胡亥見著什麼能嚇成這樣,不是去翻了什麼刑訟之書吧?講真要是胡亥是被上麵那些各色刑法嚇成這樣餘子式反而不奇怪了,那玩意他自己看了都覺得心悸,同為血肉之軀居然能想出這麼多花樣去折磨另一個人。
“好了。”餘子式拍了下胡亥的肩,“說說看,剛瞧見史書上哪一段了?這麼緊張。”
胡亥垂了下眸掩去眼底的暗色,良久,他緩緩開口道:“宣太後誘殺義渠君。”
餘子式偏頭看去,胡亥正攥著自己的袖子靠在自己手臂上,眉目清秀單薄少年。他伸手攏了下他的肩,半晌輕笑道:“這有什麼好緊張的?極為尋常的一段史話而已。”
秦昭襄王時期,文韜武略之輩齊出,天下局勢逐漸明朗,大秦什麼權謀手段沒用過?宣太後身為女子,卻把持大秦朝政多年,說句公道話,她也是當之無愧一代奇女子,論權謀心術不輸任何文武朝臣的當世巾幗。委身於異族多年,甘泉宮一計殺義渠君,一人平定了大秦西北局勢,宣太後這份心性魄力令多少男子汗顏。
“殿下你悵然的是什麼?”餘子式問道。
“宣太後與義渠君育有二子,多年夫妻。”
“她是大秦的太後。”餘子式揉了揉胡亥的頭發輕聲道,“別多想了,一段史話而已。”
的確,一段史話而已。
胡亥垂眸輕輕將頭靠在餘子式肩上,沒再說話。這個角度他恰能透過窗戶望見滿院半開桃花,像是清麗女子慵懶半弄妝。
這深宮的人心啊,到底覆蓋了多少層殷紅錦繡。
……
半月後,伐燕捷報傳來。秦將王翦與辛勝率軍大舉攻燕,在易水之北大敗燕軍。秦軍西進,王翦率軍長驅直入一舉攻破大燕都城,燕王喜與太子丹率公室衛軍退守遼東,秦國年輕將領李信親自帶二千騎兵追襲,大敗燕國主力,燕王喜殺燕太子丹向秦求和,秦王嬴政不允。
趙高與李斯上奏請求暫時息兵,秦王嬴政鑒於燕國已經是囊中之物,殘餘兵力不足為患,故息兵,將目光暗暗投向了燕國北部的齊楚兩國。
餘子式估計了一下,也該是到了大秦出兵伐楚的時機了。楚國這兩年內亂不息,宗族貴姓之間爭權激烈,政治其實極為混亂,後世有句話叫“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話喊得是熱血沸騰,可也側麵點出了楚國政治最重要的弊病:楚王的權力被數位大戶之家分割,政治鬥爭慘烈。
又加上楚國這些年越發排外,非楚門戶的客卿士子幾乎是不得重用,朝堂上剩下的全是一群老神在在的政治老油條,腐朽且沒有絲毫遠見,眼睜睜看著秦國在他們眼前發展壯大,冷眼旁觀大秦鐵騎屠滅三晉與燕國,一直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而今終於等到了戰火燒到家門口的一天。
當年亡國的三晉公卿與諸侯王若是在天上看見這一幕,怕也仰頭大笑,揚眉道一聲“參天饒過誰”吧。
餘子式搖頭笑了下,將手上的那卷書隨手扔在了桌子上,起身走到院子裏走走。剛一走出大門口就看見一個許久沒見過的人。年輕的少年權臣倚在門上,手裏提著壇清酒,一身修長整齊的白衣,袖口刺著淡藍色魚紋,他看著自己,隔著滿院的桃花忽然輕輕笑了一下。
這一幕場景多年後,時常在餘子式的腦海中閃現,此景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蒙毅一抬手,一壇子酒直接拋了過來,餘子式伸手穩穩接住了,一抬眸,這位當今大秦朝堂上最年輕的上卿正非常自來熟地往裏走。
他一靠近,餘子式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難得,蒙毅也會喝酒?他不是一直都是給別人送酒,自己卻是從來滴酒不沾的嗎?餘子式正好奇著,這位少年權臣差點一個趔趄栽自己身上,他下意識伸手扶了一把。“你怎麼了?”
蒙毅似乎拽著餘子式的袖子像是想站起來,卻沒能站得起來,明明那雙眼還是清明,可酒味還是摻著熏香味一直往餘子式的鼻翼下鑽。餘子式忙將人扶到台階上坐下了,“你這是喝了多少?”
蒙毅坐在台階上微微仰頭看著餘子式,他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什麼都沒說出口。
餘子式見蒙毅那模樣,不是很確定地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蒙毅,你還認得我不?”
蒙毅一瞬不瞬地盯著餘子式,良久他緩緩抬起手,餘子式正猜測這什麼情況時,蒙毅原本攥成拳頭的手忽然張開,一枚白玉佩係著紅繩就這麼懸在了他晶瑩指尖。“送你了。”
下一刻,蒙毅漫不經心地將那枚玉佩拋到了餘子式的手心,他仰著頭隨意地坐在長階上,淡藍長袖與長發就這麼垂了一地,他隻是輕輕掃了眼餘子式,其餘半字未說。
餘子式低頭看了眼那還留著溫度的白玉佩,上好的質地,細膩溫潤,上麵刻著一個簡簡單單的“蒙”字,係著一根細長紅繩。“送我了?”餘子式低頭看了眼蒙毅坐在長階上的樣子,心道蒙家二公子喝醉了還挺大方?
鑒於蒙家的清貧作風,這麼貴重的東西說送就送,餘子式想蒙毅怕是已經醉得不輕了。他對著蒙毅半開玩笑道:“等你清醒時再送我,我怕你待會兒酒醒了又給要回去,蒙毅,你聽得到我說話嗎?”這玉佩上的“蒙”字與蒙恬出征時旗幟上書的“蒙”字一模一樣,分明是蒙家極重要的東西,餘子式可不覺得這是能隨便送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