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活到今天的?”
魏籌這模樣,就像是千辛萬苦淌過三途河、走過鬼門關,卻在閻羅殿前被黑白無常一腳踹出來的吊睛孤魂。
老頭嗤笑了一聲,不去理會餘子式,伸手嚷嚷道:“粥呢?”
餘子式將粥放在他手上,看著餓了快一天的老頭仰頭就囫圇地往嘴裏灌,不由得心中暗道,魏籌要是真死了,估計還是個餓死鬼。
這混得實在是太慘了些。
吃飽喝足之後,魏籌睡意也沒了,揪著綢帶躺在床上,晃蕩著腿。餘子式在一旁收拾碗筷,剛準備走出屋子,卻忽然被魏籌喊住了,“對了,子式你過來。”
餘子式望了眼魏籌,剛走到床邊,忽然手就被魏籌抓住了。
魏籌順著手臂捏了兩下,忽然笑道:“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頭發呢?頭發也沒長過?”
餘子式眼神一銳,他穿越而來的這事兒,除了墳頭草高兩丈的呂相之外,天下也就隻剩下魏籌一個人知曉了。他當下將碗筷一甩,緊貼著魏籌在床邊坐下,問道:“瞎子,我這樣會不會出什麼事?”話一出口,他竟是有些緊張。
魏籌聽出餘子式話中的躊躇,心道這小子也有發慌的這一天?奇了。
“能出什麼事?”魏籌問道,“我看你不是好好的嗎?好像還重了些,看來在秦國當官油水還挺多。”
餘子式沉默了一會兒,每次他不知道怎麼將對話進行下去的時候,他就選擇沉默。
魏籌卻是頗為淡定,問道:“怎麼了?你想什麼呢?”
餘子式擰起了眉,望著魏籌猶豫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沉默良久,他終於沉住氣開口道:“呂不韋說過,我回不去了,魏籌,今天你給我句實話,你與呂不韋是不是瞞了我一些東西?”
魏籌一頓,“你怎麼這麼問?”
“幾年前受了些傷,忽然想到,若是我死了,到底會發生些什麼。”當“死”字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來,餘子式忽然就鎮定了許多,他平靜道:“這些年一直在想,想了十年,也猜了十年,呂不韋已經死了,瞎子,不如你今天給我個痛快?”
魏籌似乎沒料到餘子式會這麼直接,微微一怔,問道:“你……你想回去了?”
餘子式深吸了一口氣,這些日子與胡亥待在一塊兒,他總是在想這事兒,許多年的困惑忽然就成了一道他不得不立刻解出來的迷局,他必須得先弄清楚這事兒,這也是他必須親自來劍塚找魏籌的原因。
這世上若是還有人知道真相,那個人也隻剩下了魏籌。
餘子式伸手握住魏籌的手,一點點握緊了,他沉聲平靜道:“魏籌,這世上我該去做的事,我一定會去做,既然應下了,我就絕不會食言。我如今隻是想聽一句實話,與能不能回去無關。”
魏籌聽著餘子式話裏的意思,更詫異了,“你不想回去了?”
餘子式手一下子攥緊了,沉默良久,他一字一句道:
“是,我不想回去了。”
望著魏籌瞬間怔住的臉,他平靜地接下去道:“你能給我句實話嗎?魏籌你知道,我不會老,我不可能就這樣子在秦國生活一輩子,我到底不是這個地方的人。”
魏籌愣了許久,終於伸手輕輕揉了下餘子式的頭發,“你是怎麼了?”
“我習慣了,我在這兒待了十年,我習慣了在這兒的生活,回不回去已經無所謂了。”餘子式平靜道,“我所有的朋友都在這兒,我的家國也在這兒,十年熱血,大半生心血,我的人生在這兒紮根了,魏籌,呂不韋說的對,我已經回不去了。”
黃粱一夢,留住了他。
魏籌聞言卻是難得皺了下眉,他摸著餘子式的頭發,不知是勸還是歎,他幽幽道:“這裏不是什麼好地方。”
“我知道。”餘子式似乎笑了一下,“這事我比你清楚。”
魏籌沉默了,他從不認為自己多懂人心,他隻是活得久了,下意識比人多想了一些,他問道:“你真這麼想?一輩子的事啊,你可想清楚了。”他悠悠道:“你如今是榮華加身,可世上之事變得快著呢,呂不韋不也曾城門懸書,可轉眼誰還記得他的風光?即便是不談榮華權勢,單說人事,亂世人心有幾分可信?今天還杯酒談笑,興許明天就是他親手送你上路,所謂誌同道合,所謂同心同德,他敢說你敢信?”說著魏籌輕輕拍了下餘子式的肩,“你仔細想想,別太衝動。”
“可人活一世,不都是這樣嗎?”餘子式輕輕一笑,“在哪兒又有什麼區別?”
“我隻是提醒你,榮華這事太虛,亂世人心多詭,你所心係的,興許隻是一場大醉一場空,你別瞎折騰自己一輩子,犯不上。”
餘子式低頭望了眼自己的手,自嘲般笑道:“遲了。”
這場春秋大夢,他已經栽進去了,走不出來了。
餘子式看向魏籌,輕聲笑道:“給我指條路,瞎子。”讓我在這兒好好活下去,生老病死,像個尋常人一樣好好活一場。
“興許你的下場會很潦倒。”魏籌提醒道:“這一步出去,你若是輸了那就是真的輸了,再無翻身的機會了。”原本即使是再潦倒,也不過是一局棋失了手,大不了不玩了,餘子式依舊能全身而退,回去之後權當做了場夢,夢醒之後仍是過他的大快人生。可是如果餘子式選擇當一個真正的秦國人,他就真的什麼退路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