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段(1 / 2)

小獨身上移開過,直到小獨在眾人的安撫下再一次沉沉地睡去,沈猶楓方才默然轉身,獨自一人朝營帳之外走去。李雲驀和唐青羽見狀,忙追了出去。蒼風眉心一蹙,也跟了出去。夜螢立在帳門口,遠遠地看著他們,神色複雜。

沈猶楓徑直走向蘆葦飄搖的水岸邊,直到湖水淹沒了長靴,方才駐足。李雲驀見他一聲不吭,心中擔憂,正想上前相勸,卻被唐青羽肅然拉住,悄聲擺了擺手。李雲驀一愣,旋即明白此刻自己開口怕是亂上添亂,甚為不妥,想了想,遂順了唐青羽的意思,站在沈猶楓身後靜靜地陪著。

碧藍的湖水在沈猶楓的腳下湧動拍打,他渾然不覺,兀自幽幽地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麵,仿佛一尊冰冷而沒有氣息的雕塑,可誰又能看見他心底那噴薄而出的滾燙情緒。

這一日,距離九毒三人逃出青州北城門,已過去了一天一夜,而距離九毒離開沈猶楓獨自執行屠龍計劃,已過去了兩天兩夜。這兩天兩夜,青州城內翻天覆地,血流成河,時光在那裏嘎然而止;但於沈猶楓而言,這短短兩個日夜,他雖起居如故,戰事如故,盟務如故,時光卻在速速老去,他的心,已然蒼老了十年。

沈猶楓無法對任何人傾訴,這兩天兩夜,他心中是何等的煎熬和絕望。當那日清晨,他睜開眼睛,看見自己的懷抱中空空如也之時,他是多麼的恐懼;當他幾近瘋狂地尋到夙砂影,親自證實九毒已和射影入了青州之時,他是多麼的憂怒;當天幕中泛起紅光,遠處依稀傳來悶雷一般的轟隆聲響之時,他是多麼的悲傷;當影殺們護著小獨回到龍鼎聯盟,親手將繪有佛爐和北城門路線的羊皮圖卷交到他手中之時,他是多麼的感喟;當兩日來,他和李雲驀不斷派出的風殺和雲殺終於帶回了青州城民心大亂的消息之時,他未曾感到一絲喜悅,那股自始至終填滿他胸襟的情緒,唯有對恩情無以為報的煎熬和失去此生至愛的絕望……

一走,一留,一回首,一轉身,白駒過隙,沈猶楓的一顆心,竟已蒼老了十年。

“刷——”陽光下一道耀眼的金光刹那閃出,湛盧寶劍凜然出鞘,沈猶楓手握利刃,雙足頓展,乘風淩虛一般縱向湖心飄搖的蘆葦叢,招數使得快極,岸上眾人無不心驚,未待回神,沈猶楓已劍尖斜挑,一路穿梭,鋒刃過處,浪花四濺,霎時間,水草蘆葦齊齊大動,無數純白色的蘆絨小花騰空飛起,禦風飄零,在刺眼的陽光投射下,閃映出無限的苦楚與蒼涼來。

李雲驀、唐青羽和蒼風靜靜地立在湖岸邊,無人開口說話,無人上前阻止,任由絨花四下飄散,三人隻是遠遠地注視著蘆葦叢中飛快穿梭的身影,靜靜地觀望,無聲地陪護,不忍叨擾卻感同身受。

滿汀芳草驚飛絮,狂歌似舊不成悲,直到千山斜陽,星月初升,沈猶楓方才渾身濕透地回到岸邊,就在上岸的一刹那,他倏地長劍入鞘,猛然將湛盧直直地插進腳邊的沙地中,既而雙膝一屈,“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

李雲驀三人驚憂交加,忙奔上前去將他扶住,隻見沈猶楓緩緩地垂下眼眉,水漬順著他的臉頰和衣襟如珠簾似地淌著,已分不清究竟是湖水,是汗水還是淚水。半晌後,沈猶楓的喉嚨中方才發出一聲沉重的喘熄,他終於開口說了整日來的第一句話,聲音沙啞而淒厲,語氣肅殺又悲憫,卻帶著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的決然——

“即日起,發兵青州!”

夜螢獨自站在營帳門口,一直沉默地望向湖邊的四個人影。盡管耳上的熾眠閃動著晶瑩的光亮,他卻出人意料地不動不言,哪怕他心裏再清楚不過,此時此刻,有個人正站在不遠處的陰暗角落裏無聲地凝視著自己。夜螢看不見他,卻知道他就在那裏,夜螢也未想過再去尋他,縱然過去的每一日,他都沒有放棄過尋他,但如今,夜螢隻是孤獨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湖畔的沈猶楓身上,自始至終未朝那熾眠感應的方向看上一眼。

“你我……自此決裂!”曾經說過的話一聲聲地縈繞在耳畔,誰又能知道,從九毒離開沈猶楓去燕城執行屠龍計劃的那一日起,這個說到做到的小呆瓜,便生生地硬了心腸,狠狠地斷了念想。

“決裂麼……”夜螢輕聲一喃,幾朵潔白的絨花撲麵飛來,他幽幽地回轉神,伸出手去輕輕拂拭,然而,那細長的指尖於容顏上拂去的,卻是一道道溫熱的淚痕。

營帳四周,在那片寂靜蕭瑟的黑暗深處,佇立著一個鬼麵紫袍的男人,他身著連衣鬥篷,藏在不見陽光的密林之中,已悄然注視了湖岸整整一日。沈猶楓狂舞飛花的劍刃在這個男人冰冷的心中劃開了一道鮮紅的血痕,苦澀難忍,隱隱作痛;夜螢無動於衷地淡漠和淒絕給這個男人的傷口撒上一把鹽,讓他從今以後都隻能獨自舔舐,無藥可醫……夙砂影,他是多麼強悍的男人啊,可現下,他竟會感到痛,這痛在他心中漸漸膨脹、肆意蔓延、無休無止,直到錐心刺骨,這一刻,痛苦竟讓不具任何軟肋的他,開始相信世間還有一種令人如此折磨的情感,是強大的夙砂影也戰勝不了的。

漫天的蘆花悉數飄遠,星光遮住了日光,夙砂影褪下`身上的鬥篷,緩緩轉身向林子深處邁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