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已經揚鞭而來。

衛青撥馬就走,四匹馬緊隨其後,飛奔而去。那黑衣少年並不示弱,指揮著一幹人馬,從後追來。衛青不敢怠慢,催馬越跑越快,這三年的騎射果然不是白學的,此時倒有了首度用武之地。那少年的隨從人馬漸漸落得遠了,隻有那黑衣的身影窮追不舍,後麵的人馬齊喊:“主人,太快了!不能再跑了!有了閃失,奴才們吃罪不起啊!”

那黑衣少年充耳不聞,依舊緊追。

衛青壓低了身子,放鬆了韁繩,青驄馬放肆的狂奔起來,黑衣少年慢慢落了下去,但仍不肯放棄。

正在這時,迎麵走來一輛車騎,車上的人看是衛青便喊到:

“衛——青——!”

“哎——!”衛青順著聲音看去,是公主府的車駕,從事站在車上喚他回去了。

“來了——”衛青總算看到了救星,馬兒也乏了,於是放慢了速度。

那黑衣少年一點也不減速,越追越近了,眼看離得不遠,可奇怪的是,那黑衣少年似乎一看出是公主府的車騎,就立刻放棄了追趕,立在那裏不動了。

衛青深深的喘著氣,邊抹去額頭的汗水邊回身望去,那黑衣的身影如一團烏雲般矗立在那裏,春風吹起他黑亮的衣襟,仍看不清他的麵龐,但衛青卻能感覺到他深重的喘熄,那喘熄中也帶著一種不可一世的氣勢,仿佛頭頂的黃天,腳下的厚土,四周的山川都在那黑色的喘熄中嗡嗡的震動。衛青愣住了,愣了很久,很久才覺得那團揚動的黑色平息了下來。後麵的人馬也趕到了。

黑衣少年隻立在原地,不向前,也不回馬。衛青雖然看不清他的麵貌,但能明顯的感到他的注視。那無形的目光仿佛鉗住了衛青那雙如水的寒眸子,他在著無形的鉗製中讀出一雙黑眸子的壓抑、沉重,似乎還有一絲莫名的落寞……不知為什麼,衛青忽然有些傷感,他遲疑了……

那黑衣少年突然又是一陣仰天大笑,驚起林中的鳥雀,驚破了衛青的遲疑,青驄馬前蹄揚起,長嘶一聲,衛青忙勒住絲韁,此時駐馬車旁,隻覺得一頭霧水。

從事好像十分驚慌的跳下車,向黑衣少年跑過去,黑衣少年看到從事跑過去,理也不理,反而撥馬帶著一幹人等揚長而去……

從事追了一段追不上了,隻好訕訕的跑回來。

回去的路上,衛青怕馬兒太累,便不騎馬,隻和從事一起坐車。

“想不到,你小子倒有些‘上人見喜’的麵相。”從事笑著說,“怪不得公主說你有富貴之骨呢。”

“您是嘲笑我嗎?”衛青搖搖頭。

“那人為什麼追你?”

“我也不知道。他說是‘解悶兒’才追的。不知為的什麼。”衛青一陣失神。

從事意味深長的笑著仔細的盯著他的眼睛看。

衛青紅了臉,別過頭去。

“你知道他是誰嗎?”

衛青搖搖頭。

“那是平陽公主的皇弟,當今的皇上啊……”

“啊?!”衛青吃了一驚。

“比起太中大夫韓嫣……”從事邊說邊上下打量衛青,便不再說。

“誰是韓嫣?”衛青疑惑的問。

從事隻是笑,卻不回答,半晌才道:“你我不過是人奴而已,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生死不由自己作主,聽天由命,盡心奉上而已,多說多問都無益。”

殘陽又映紅了天邊的雲彩,歸鴉宿燕紛紛歸巢。從事的話衛青聽來答非所問,卻是道理,便低了頭,不再說話。

陣陣歸鴉的叫聲,牽得人神魂散亂,做夢一般斑駁如天邊鑲了金暉的彤雲。

(三)

是夜,夜涼如水,仰望蒼穹,漫天勾著銀邊的彩雲重重疊疊,掩映著雲縫中篩漏出的一點澄明月色。那同樣重簷疊幔的未央宮森森的矗立在這浩淼雲海的夜幕下,高翹的飛簷仿佛上接天際,紅燈紅燭紅幔帳渲染著少年天子新婚的喜氣,淡淡的煙燭香氣彌漫著些許曖昧,氤氳出九重宮闕千頂層門。鼓樂大概是喧天的吧,隻是傳到這宮牆之外的,就隻剩些飄零的宮商,襯上各個公候府邸從人陪侍的牢騷碎語,公候王孫間的是是非非,帝王後宮的流言蜚語,對於十一二歲的孩子來說,除了讓他聽到了些太中大夫韓嫣的傳言外,別無獲益,反倒惹他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