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感應到了她的出現,陳守逸很快轉過頭來。看清是徐九英後,他低眉片刻,然後露出溫和而平靜的微笑,上前向她行禮如儀。
宮女們也紛紛下拜,跪了一地。
徐九英緩緩掃視一圈。在場的這些麵孔裏有她熟悉的,也有完全陌生的。那些未曾出現的舊人,恐怕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怔了一會兒之後,她輕輕咳嗽一聲:“都起來罷。”
眾人站起來。陳守逸向他們做了一個手勢。他們便繼續做自己手上的事了。
陳守逸回過頭,低頭叫了一聲:“太妃……”
徐九英盯了他一陣,麵無表情地說了句:“隨我來。”
終究還是要麵對……陳守逸心中輕嘆一聲,默默跟上。
太妃身份貴重,在宮中時總有人前導引路。可是這次卻是徐九英走在前麵。陳守逸跟在她的身後,不時將目光投註在她的背影上。
為了便於行路,她的打扮較為簡素:頭發簡單盤了個髻,兩枚銀色花簪為飾。雪青上衫,下著紫色長裙,肩上搭一條櫻草色的薄紗帔子。陳守逸暗自微笑,經過他多年不厭其煩的提醒,她在配色上幾乎不會再出錯了。
她的步態也是他仔細糾正過的,優美婀娜,卻不會過於妖嬈。隻要她不開口,沒人看得出來這本是一個出身低微、缺乏學識的女子。
他確實改變了她。可是他很清楚地知道,她並不是他的造物。也許表麵上她已脫胎換骨,但是那個人的本質還是和以前一樣,從來沒有,也不會改變……
一路走到太液池邊上,徐九英終於停下了腳步。
池畔柳樹茂盛,絲絳低垂入水。池麵被微風拂起粼粼波光。
四下無人,確實是適合說話的地方。陳守逸清了清嗓子,打算主動開口:“上次的事……”
可惜才說了幾個字,他就被徐九英打斷。
“永遠不會喜歡我這樣粗俗自大又無知的女人?”她背對著他,複述他說過的話,語氣諷刺又捉狹。
陳守逸哀嘆,果然還是要翻舊帳。早知會有今日,當初就不該把話說得這樣絕。
“太妃還記著這句話?”他苦笑著說。
“能不記得麽?”徐九英回頭,臉上似笑非笑,“我還記得有人說過,若是能令一個不喜歡我的人也成了我裙下之臣,然後就怎麽樣來著?”
陳守逸立刻表明立場:“奴婢錯了。”
徐九英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輕笑一聲,伸指在他胸口一戳:“怎麽?肯承認我的魅力了?”
陳守逸從善如流:“太妃魅力無人能擋。”
徐九英似乎還不滿意,輕哼一聲:“別以為說兩句好話我就能放過你。我可是太妃,做這種事有什麽後果,你該清楚吧?”
陳守逸平靜作答:“任憑太妃處置。”
他如此坦然,倒叫徐九英不知怎麽接話。沈默許久,她才再度開口:“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原本……是不想說出來的,”陳守逸低聲,“殘破之軀,卑賤之人,並不該再奢望男女之情。太妃若知道奴婢存著這樣荒唐的念頭,想必也會困擾。這個秘密,奴婢本是打算帶到墳墓裏去的。可是在香積寺養傷那陣,不知道有多少次,連奴婢自己都覺得撐不過去了。但是一想到太妃,就有了繼續堅持的勇氣。這大半年,奴婢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太妃。所以重新見到太妃的時候,就忍不住想自私一次……”
徐九英聽完,久久不語。
陳守逸料到她會為難,勉強笑道:“奴婢能讓太妃知曉奴婢的心意,於願已足。還請太妃不要為此事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