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平淡疏離的語調。

蕭意和呆坐著凝視麵前色塊斑駁的畫布,任由喻塵起身靜悄悄回了屋子裡。

山風中隻留下「吱啞」一記關門聲,破舊的平房裡傳來喻塵壓抑的咳嗽聲。

喻塵裹緊棉被躺在硬得硌人的床上,確切來說她身下躺著的不能算床,隻是一塊能略微阻擋寒冷地氣的木板。她用袖子掩住口鼻,控製不住地咳嗽,天花板彷彿在旋轉。

內心深處,她還是願意相信蕭意和會遵守七天之約,七天後和她一起下山自首。但這一次,她不得不為自己想好退路。

喻塵望著天花板,在心裡拚湊一幅零零碎碎的地圖,這短短幾天裡她至少隨蕭意和翻過了幾座山頭。

起初她還能勉強記得住路線和方位,可漸漸的,似乎他察覺到了什麼,蕭意和的路線變得越來越複雜。蛇行往復,終於她也被兜暈了。

喻塵很清楚,蕭意和在有意地防備著她。

就像她也在防備他一樣。

再也不可能了。

那些年少時偷偷在心裡哼著歌,靜靜跟在那個少年身後在林葉間穿行的日子,終究像天上那被風吹散的流雲,一去杳無痕。

***

喻塵昏昏沉沉地躺著,不知自己什麼時候睡著了,大概是發燒了,醒來時嘴唇起了一層死皮。

意識稍稍從沉睡中抽離出一絲時,窗外正有人在很輕地說話。窗上有人影,模糊的一團。

除了蕭意和的聲音,還有司機小張。他是如何找來了這裡?

喻塵很想支撐著坐起來,但身上使不出力氣。她已經將動靜壓得很低,但朔月無月,四周極靜,一丁點細微的聲音都無所遁形。

窗外的談話聲停止了,緊接著響起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吱啞——」

有人推門進屋,光線很暗,看不清進來的是誰。喻塵感覺到有人慢慢走到了她的床邊,正俯身仔細審視自己。

一隻手猝不及防地覆上她的額頭,喻塵睫毛顫動了一下。

精神極度緊張的情況下,她卻仍覺得意識在逐漸抽離,心臟砰砰狂跳,可眼皮卻越發沉重。

那隻手的手指冰涼,手心燥熱,上麵有濃重的煙草氣息混著淡淡的油彩味。嗅到這味道,喻塵稍稍安定了些,緊閉著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那隻手才從她的額頭上離開,耳畔響起一串雜遝的腳步聲。

「該出發了。」是司機小張的聲音。

喻塵神誌恍惚中聽見火機點燃的聲音,然後聽見蕭意和說:「我們下山,去德欽。」

「什麼?」小張沒聽懂似的愣了愣:「這個時候了,去德欽做什麼?」

「去醫院。」蕭意和的聲音不冷不熱:「她在發高燒。」

空氣裡有一瞬間凝滯般的沉默。

「你發什麼瘋!」小張不敢置信地低吼:「現在有多少人在找你,別說醫院,隻怕剛進德欽我們就被五花大綁了!從一開始帶著她就是拖累,盛朗唯那夥人窮追不捨,好不容易被我騙進了雪山,隻怕警|察明天就會進山找人,今晚是我們最後的機會!」

喻塵這才明白,原來蕭意和所謂的七日之約不過是敷衍她的說法,本意竟是要帶她出境去緬甸。心中正悔恨自己的天真心軟,忽然聽到盛朗唯的名字,想到他此時此刻正在冰天雪地裡苦苦尋找自己,一時間像遭雷擊般愣住了。

恨意像冬日冰麵下的河水汩汩流出,痛悔交織下,幾乎控製不住身體的顫唞。耳邊蕭意和與小張的辯駁她再也聽不進了,腦子裡也落了大雪般白茫茫一片,隻剩下三個字——去找他......去找他!

相比喻塵內心的焦灼,蕭意和顯得十分安靜,小張憤怒的低吼都石沉大海。

小張向後倒退一步,搖頭妥協:「我知道勸不動你,既然一定要有個人送她下山,那就我去,總比你親自下去穩妥的多。」

小張抬眸迎視蕭意和的目光:「就看你信不信我。」

蕭意和皺眉沉吟,半晌,自嘲苦笑:「時至今日,除了你,再無人可信。」

小張倒吸了一口氣,胸膛像一張滿滿鼓起的帆,他瞥了一眼躺在床板上的喻塵,說了句「抓緊」,推門出去了。

喻塵閉著眼睛,感覺到蕭意和走到了自己身邊,她強忍著跳起來同他質問的衝動,攥緊雙手。

一個微涼的物什被蕭意和戴在她脖子上,蕭意和俯身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然後抱起喻塵走到院子裡,將她輕輕放在車座後排,繫上了安全帶。

小張發動引擎,在深山的暗夜裡彷彿野獸的嘶鳴。喻塵的頭隨著汽車的顛簸磕磕撞撞,忽聽小張低沉粗糲的聲音:「別裝睡了,你就不想再看他最後一眼?」

喻塵一驚,但既然已經不知何時被他看穿了,便坦然坐起來。她不願看小張諷刺揶揄的目光,低頭將蕭意和掛在她脖子上的吊墜從外衣領口摸出來,藉著車窗外慘淡的月色細看。金製的指環邊緣被摩挲得玉般溫潤,指環內側細細篆著兩個字。

「大慈。」

她的心中再度響起剛剛蕭意和在她耳邊說的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