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日留傷
作者:Erynithil
楔子
尼普蘭半島的西南部,是一片狹窄的平原,北靠大山,南臨大海,東倚納蘭達河,這是伊提卡,伊澤蘭的故鄉。數百年來,豐富的銅鐵礦藏和發達的航運業彌補了土壤貧瘠的劣勢,令伊提卡成為尼普蘭最富裕的大區之一。
然而世易時移,伊提卡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了:山上礦源枯竭,河流上遊逢旱季斷流,河流下遊海水倒灌,水路運輸業務枯萎……
尼普蘭529年,伊提卡收益奇差,入不敷出。伊格納公爵為人寬厚仁慈,不願將治下百姓逼上絕路,向維利安國王請求減免稅賦。當時尼普蘭正麵臨嚴重的危機,維利安國王對所有減稅申請一概拒絕。到8月31日催交期限,伊提卡仍未不能上繳稅款。
維利安國王下令逮捕伊格納公爵。南方軍團派出的士兵在半道被狙截,未能抵達伊格納堡。這一事件激起各地的抗稅風潮,已經在分批繳稅的各大區也駐足觀望。維利安國王決定鏟除伊格納公爵,殺一儆百,同時進一步削弱地方領主勢力、加強中央集權統治。
尼普蘭529年9月,維利安國王親率軍隊突襲伊提卡。伊提卡人聞訊,自發地武裝起來守衛家園。然而,王軍很快攻破伊格納堡。不過維利安國王也付出生命代價……伊格納公爵的次子艾格尼特在垂死之際,向國王擲出致命的一擊。
帕利亞王後悲痛萬分,下令焚毀伊格納堡,滅絕伊格納族。伊格納公爵全家、所有遠近親屬、甚至姻親幕僚、侍衛仆傭,參與抵抗的佃戶、獵戶、礦工、鐵匠、商人全部被殺害……清點下來,惟有伊格納公爵的幼子伊澤蘭和他的老師、薩拉珊人法爾鬆不知去向。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首發於 文學城月亮森林專欄,並保持更新狀態。
最後更新於2008年7月13日。
第一章
無星無月的暗夜,周遭異常寂靜。秋風嗚咽地吹過伊格納堡的斷牆頹垣,沾染上種種異樣的味道,死亡的氣息。
一條黑影如鬼魅般飄近,快步奔向那堆廢墟。一聲痛苦的歎息,幾不可聞,很快消散在夜風中。
一支火炬點燃了,照見一張異國情調的、滄桑而不失英俊的臉孔。他就是法爾鬆,伊澤蘭的老師。
法爾鬆舉著火炬,在散發著難忍焦臭的廢墟中發狂地尋找著什麼,不時地停下來,四下張望,凝神思索,他的表情,寫滿悲痛、震驚、悔恨和焦慮。
忽然,法爾鬆將火炬丟在一邊,迅速扒開燒黑的碎石和斷梁。不多時,一個小小的通道出現了,但憑他的身形,無疑通不過。他略一思索,拿過火炬,快步走向城堡臨河的右側。
法爾鬆走到河邊,解下背囊,脫掉衣服,一手高舉火把,一手遊進水中,逐一尋找城堡的下水出口。
就在那裏!那孩子半泡在陰冷腥臭的下水中,臉色慘白,雙手緊握出水口的鐵柵欄,呆滯地望著前方,一動也不動。
“伊澤蘭!”法爾鬆狂喜地叫出聲,撲過來,隔著鐵柵握住男孩的小手,有些用力,仿佛要確認其存在,然後放開。“伊澤蘭!鬆手,後退一步!”
伊澤蘭看著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鬆開被握痛的小手,搖搖晃晃地後退幾步。
法爾鬆瞬間發力,猛地拔出鐵柵欄,丟在一邊,伸手撈起失而複得的寶貝,緊緊摟住。“伊澤蘭!對不起!我回來遲了!對不起!”
伊澤蘭渾身冰涼濕透,不住地抽搐和顫唞。法爾鬆心如刀割,哽咽著說:“好了,伊澤蘭!沒事了!我們走吧!”
伊澤蘭的人生,在他十二歲那年,被徹底顛覆了。
自那時起,伊澤蘭時常做同一個噩夢:他站在陰冷腥臭的下水中,看著河岸大道上懸掛的許多屍體——逐一地辨認出父親、三個兄長、兩個姐姐、叔父、姑母、舅父、堂表兄姐……獨自承受著悲傷、恐懼和饑渴,而時光卻停滯著,心頭傷痛永無休止。
那不是夢境,而是真實。多年後,那些情境依然清晰如昨,撕扯啃齧著伊澤蘭的五髒六腑。“他們都死了,為什麼我還活著?”在很多年中,他總在心裏不停地問自己。
法爾鬆帶著伊澤蘭踏上亡命之途。
為了躲避追捕,他們走進最艱難的沼澤、荒原和山地,和饑餓寒冷毒蟲猛獸搏鬥。昔日法爾鬆也曾帶伊澤蘭跋山涉水、采藥打獵、救死扶傷、結朋交友,偶爾路遇不平時還大打出手。但逃亡的感覺全然不同。
獲救之後,伊澤蘭無法說話,一開口就哽咽著、抽泣著、直哭到聲嘶力竭,甚至昏迷。每當這時候,法爾鬆就不停地安慰伊澤蘭。可是,伊澤蘭漸漸地失去說話的能力。
法爾鬆很快察覺伊澤蘭的異樣。“說話呀!伊澤蘭!”他痛惜地看著這孩子,想方設法地引伊澤蘭說話。
伊澤蘭時常張開嘴,仿佛想說什麼,但始終發不出聲。
有一天,他們擺脫一番追捕,躲進灌木叢生的山溝,然後爬上山嶺。伊澤蘭走不動了,也不想走了,就那麼坐在濕漉漉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