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子第一反應是懷裏的東西軟乎乎的,低頭一看,這模樣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又不太確定,所以他抱著這坨毛乎乎軟綿綿的東西大眼瞪小眼。
這隻東西跟普通兔子差不多,除了毛長點,很快,九公子和白鳳在這隻長毛兔的眼神裏似乎的得到了答案,是那種不屬於這個溫順物種的桀驁眼神,竟然還帶著一點憂傷……
“吼……”長毛兔低低的叫了一聲,這絕對不屬於兔子。
“犼?”白鳳薅起兩個長耳朵再仔細看了看,耳廓毛比較稀疏的地方還看得出凍瘡的痕跡,“真是你啊,這就是花醉給你做的造型,不錯不錯,還挺……挺像隻兔子的。”
犼變成的兔子應該是這個世界上脾氣最暴躁的兔子,他扭動著身體長著嘴要去咬白鳳抓著自己耳朵的手,還好白鳳躲得快,利齒貼著他手背的皮膚擦過去。
犼是被花醉變成這樣的,他自己沒有能力變出來,不過也正好,他也沒覺得多羞恥,冬夜裏的低溫已經把他打敗了,這會他不用自己走動還可以窩在一個散熱源懷裏,豈不是方便?
九公子發現犼一直試圖拿變得不太適應的兔爪去抓耳朵,“小犼怎麼了?”
“沒事,你太暖和了,他耳朵上凍瘡就發作了。”白鳳看到那個熟悉的動作,馬上知道怎麼回事,“對了,你不是應該再善良身邊嗎?”
聞言犼把頭埋在九公子的臂彎裏,哼哼唧唧發出一些聲音,很輕緩,從語調上能猜測一些難過的事情。
白鳳忽然不急了,他平靜的站著,等著九公子翻譯給他聽。
九公子低下頭,留心聽著犼用獸語講的事情,夜裏逆著光誰也看不清臉色,不過九公子沉默的兩秒已經說明一切了。
“鳳哥哥,善良走了。”
答案呼之欲出,白鳳無措得看著身後那個黑漆漆的門洞。
他發現這並不是真的黑漆漆,事實上是能看到遠處的光的,你再仔細一些還能看到有人影走過去。
白鳳把半個身子陷進黑洞裏,他想看清楚那些事情,其實,這裏通往的是善良那一層病房的角落,人類察覺不到之所。
有醫生護士推著一張輪床,床上躺著的人蒙上了白布,他們動作很快,因為器官捐獻有嚴苛的黃金時間,後麵有一堆相互攙扶支撐的夫妻,有醫務工作者給他們鞠了一個飽含感恩的躬。
白鳳眼眶有些異樣,他拿手背一蹭竟然是哭了。
太冷了,風太大了,眼淚可能是被風吹出來的吧……
白鳳扯著裏衣的領子蹭幹淨眼睛,身後九公子拉了拉他的後衣領,“鳳哥哥,我們回爬蟲館吧,回去以後我們好好聽小犼說。”
白鳳啞聲應了一句,一言不發起身去取電動車。
那個黑色的門洞又悄無聲息的變回一片藤蔓的模樣,看不出丁點破綻。
九公子把犼塞到衣服裏麵,還騰出手去抱白鳳的腰,這使他看上去有一個跟顏值完全不合適的啤酒肚。
本來那個小電動車載人就挺麵勉強的,這下兩人之間還多了個犼,雖說他現在就是個兔子,可也占空間啊。
隻可憐的九公子,不得不保持著上半身向後,避免擠壓到犼,還要努力伸長手去勾白鳳的腰,一直保持著這個不舒服的姿勢到爬蟲館,下車時胳膊都抽筋了。
“花醉。”白鳳垂著頭往屋裏走
正在沙發上斜坐著的花醉之前好像是在閉目養神,聽到白鳳的呼喚這才睜開眸子。
犼從九公子的衣服裏鑽出來,花醉衝他點了點,他自覺的跳回地上,轉瞬變回人型。
“過來吧……”花醉衝他們招招手。
白鳳一邊解開羽絨服的拉鏈,一邊腳步緩慢的前行,心事重重,重得連抬腳都困難。
幾個人都沒說話,默默的坐到了各自習慣的位置,白鳳走到花醉身邊遲遲沒坐下,居高臨下的看著花醉,有絲譴責的委屈意味。
花醉,“我並不知道善良今天會離去……難過了?”
白鳳咬著下嘴唇點點頭,花醉伸手把他脫到一半的羽絨服扯了下來,放到旁邊的空位上,然後拉著白鳳讓其坐下。
花醉溫聲道,“鳳,我也很意外,非常意外。”白鳳呆愣了好一會兒,也不像往常一樣曲起手指順勢握住花醉的手,他的行動變得有些遲鈍,花醉摸摸他的臉,“善良的生命被分散開來,他依舊活著,在很多人身上。”
白鳳隻是覺得自己腦子混亂,缺乏真實感,就好像自己剛剛才認識的小朋友,一轉眼已是一捧黃土,他需要好好緩緩,聽到花醉的話,他低頭揉了揉眼睛,聽出來花醉話裏的安慰,他知道花醉指得是善良的器官捐贈委托。
“嗯,你說得對。”白鳳苦澀的笑了笑,依偎在花醉的身邊。
犼和九公子也好不到哪裏去,九公子也在安慰犼,他們的動作有種神奇的一致,九公子握著犼的手,溫柔小聲說話,留意到犼耳朵上的凍瘡還伸手去摸了摸,關心的問了疼不疼之類的。
九公子的手實在太溫暖了,凍瘡明白很怕冷可也怕熱,實在是個很難伺候的毛病啊。
凍瘡一癢犼又要去抓,這次動作特別煩躁,就好像恨不得把耳朵給摳下來一樣,九公子見狀忙去抓他手,這九公子畢竟也是個龍子,硬是單手就把犼的雙手扣住了。
見犼耳朵上又破了新的口子已經有血絲往外頭滲了,九公子忙跟花醉要了棉花擦拭,“小犼,耳朵都破了,要不我給你治治。”
犼躲開九公子的手,蹙著眉頭,“再說吧……皮肉傷而已。”
“犼。”花醉低低了叫了一聲,“有點出乎意料,太快了,對嗎?”
犼抱膝於胸,點了點頭,他向來蠻橫,多少人都拿他沒辦法,混世魔王這四個字簡直就是為他量身打造的。
可是,明明他是為了避難躲到了那個孩子身邊的,什麼願望不願望的,一開始打算就敷衍了事好了。
他根本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心疼的,他好像從來就不知道心疼為何物,當真的來臨時,又無師自通了。
他第一天到善良身邊的時候,被那副形同枯木的殘骸震驚到了,人類為什麼這麼脆弱,為什麼有那麼疾病。
為什麼,明明都已經如此了,眼睛還能那麼清亮,眼裏裏藏著火光。
小善良很喜歡父母帶來的新兔子,它竟然還是活著的,會用舌頭舔他手心,這兔子好像很怕冷,不斷的鑽進他的被子裏,兔子很安靜,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麼,因為每個倒計時的日子,睡眠變得越來越長越來越多,很多時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睡覺,不過,他很快發現,自己能在夢裏跟這隻兔子說話。
垂死的人,會更加輕易的接受一切不和常理的東西,善良不覺得會說話的兔子是奇怪的,也不覺得兔子答應能讓他說話是天方夜譚。
……
“犼,小善良,他說話了嗎?”白鳳問。
“說了。”犼歎了一口氣,這很不像他,反而因為如此異常的情緒,更能讓周遭的人感受到比較直接的悲傷,“隻不過,太突然了,他的身體沒有征兆的惡化……我以為他還可以撐幾天,他早上看上去很好,精神很好,還一直摸著我的背……在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隻有半口氣了,最後我讓他說話了。”犼在懊悔,懊悔自己沒有早點發現,懊悔自己沒有認真對待,他像隻失落的小獸低垂著眸子忍著眼淚,身體不知不知往九公子身邊傾斜,九公子也由他靠著。
白鳳艱難的咽了咽口水,澀聲問,“他說什麼了?”
“他就叫了句爸爸媽媽……”犼說,“就好像善良的父母能聽點藏著著四個字裏麵的千言萬語……我悄悄的走了。”說完他微微抬眼看向花醉,委屈的嘟囔,“花醉哥,我再也不要賣出去了。”
花醉“嗯”了一身算是答應。
這要是擱以往,白鳳肯定要嘲笑犼的語氣,還要打趣花醉是在逼良為娼,可今日,除了一聲又一聲無意識的歎息以外,半個玩笑的字眼都沒有。
不知道過來多久,白鳳覺得自己困了,他原本還想撐著回家的,似乎還掙紮著迷迷糊糊跟花醉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