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鼓響了。
金人大舉南下、占領汴京的一年多以後,南宋朝廷的朝天鼓再一次被擊響了(注1)。
擊鼓的,是韓世忠。
這一次,朝天鼓不是為異族入侵而響,也不是為饑民揭竿而響。這一次,朝天鼓是為了一位忠臣良將而響。這一次,朝天鼓隻是一位心懷大宋的老臣為了能夠朝見當今天子而擊響。
韓世忠在擊鼓。
在韓府的庭院中,他的袖子已經被他自己給振裂了。此刻,他索性撕去了兩條袖子,赤裸雙臂,在漫天風雪中,拚命地擊打著早已被厚厚積雪完全覆蓋的朝天鼓。在他的身後,他踏過的路上,雪中有血。在更遠的地方,血中有人。
一地受傷的人。
那是禁軍。他們,是被韓世忠砍傷的。
在這除夕之日,在這禁城之內,韓世忠冒天下之大不韙,動了刀。
今日,他必須見到趙構。而且,越快越好。因為,他要救嶽飛。
但是,禁軍不能讓他進去。因為,守護皇城,是他們的職責。而且,他們今天還特別接到了命令。那就是,今日之內,任何外臣,無論以任何理由,皆不可進入皇城之內。
在看到頂風冒雪狂奔而來的韓世忠時,他們明白了,那個“任何外臣”,指的是誰。他們也猜到了,那個“任何理由”,指的又是什麼。
但是,他們還是不能讓他進皇城。
若是來衝皇城的是其他任何一個人,他們都定會讓他血濺當場。然而,眼前的這個人,眼前這個全身披雪的老臣,他們不能殺。他們更不忍殺。因為,他是韓世忠。
他們當中的不少人,曾經在他的麾下,與他一起,馳騁過沙場,殺過金狗。他們當中更多的人,都希望能夠再歸於他的麾下,再與他一起,馳騁沙場,血戰金狗。
隻是,他們不能不攔他。
他們沒有以手中的長槍與鋼刀去阻攔。他們收起了刀槍,以血肉之軀,築成人牆,默默地攔住了韓世忠。
“滾開!”韓世忠怒吼道。
禁軍沒有動。一個人都沒有動。站在最前麵的,是他們的副統領。這個人,韓世忠認得。十五年前,趙州之戰(注2)中,他是那三百死士當中的一員。那一戰,三百死士,回來了不到三十位。他是其中的一位。那一天,他剛滿十七歲。
“滾開!”韓世忠對他怒喝道。
他沒有滾開。他默默地看著他的老帥,一動不動。
“滾開!!”韓世忠反手拔出了身後一名漢子腰間的刀。
“老爺!”隨在韓世忠身後的老者叫道。
“滾不滾開?!”韓世忠揚起了手中的鋼刀。
身前的人還是沒有動。
刀光一閃,韓世忠劈了下去。盛怒之下的他,這一刀劈得極重。攔在他身前的人,應刀而倒。
然後,韓世忠又揚起了刀。
還是沒有人動。
韓世忠手中的鋼刀再次劈落。又一名禁軍倒了下去。
這一次,禁軍動了。
他們朝中間攏了攏。他們的副統領已經倒下去了。人牆之中正對著韓世忠的人也倒下去了。他們補了上去,確保始終有一個人攔在韓世忠的正前方。
“滾開!滾開!!滾開!!!……”韓世忠一邊怒吼,一邊不停地揮刀。他每一次揮刀,都有一名禁軍倒下。但他每一次揮完刀,他的正前方,總還是有一名禁軍。
韓世忠身後,那名老者對一名漢子揮了揮手。那名漢子轉過身,冒著風雪,飛也似地朝來路奔去。
韓世忠不知道自己揮了多少次刀。終於,他的身前,再沒有站著的人了。
他扔下手中的鋼刀,奔向朝天鼓。
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擋在身前的禁軍雖然都已倒下了,但還有一道門。禁宮之門。
這道門,韓世忠劈不開,也撞不開。即使他能夠劈開這道門,宮門九重,他又能劈得倒幾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