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池損兵折將隻是表象,他其實還留著十分陰毒的後手。
按照遊擊隊奇襲的方向,他暗中派出密探一個村一個村排查,終於找到江泮藏身的山村,將全村屠戮殆盡,所有房屋燒個精光。
因為穀池當天疏散隊伍,分小組出擊,並且派人幹掉了瞭望哨,村長等人慶功酒喝得太多,全都沒能及時發現……各種原因造成了慘劇的發生,全村被圍成鐵桶一般,在村裏的一百餘人全部被害,豬狗等一個活物都沒留下。
殺完之後,穀池命令縱火燒掉所有房屋,山雨向來來得突然,火勢驟起,就被一場滂沱大雨澆滅。
穀池率部坐著小艇撤離時,把沿途的渡口全部炸得幹幹淨淨。
當江泮從沙坪連慶功帶布置新的任務忙碌一番回來,麵對的是全村一片死寂。
江泮帶著隊員們連續忙碌三天,收殮遺體,清點村中遺物,全村一百餘人全部被害,隻有一些跟著遊擊隊在各地的臨時學校讀書的孩童得以幸免。
遊擊隊妥善安置了所有孩童,收殮村人遺骨,江泠當眾決定遠離人群活動。
這意味著遊擊隊將會麵對更為殘酷的生存環境,隊員們依然沉默,以沉默表示認同。
當隊伍開出村,譚小玉帶著東灣鎮長迎麵而來,跟隨他們到來的還有近郊各村的村長族長等人,大家得到消息,都是來迎遊擊隊去駐紮。
最後一個趕來的是西城鎮長,他因為去邀請邀請江亭來晚了一點,所有西城百姓都歡迎他們的英雄回鄉。
不管有沒有此次屠村,日本人的屠刀將會一直高舉,架在每個中國人的脖子上。
當屠殺不再令人懼怕,勝利還會遠嗎?
隨著肚子越來越大,佩佩肚子裏饞蟲子越來越撓心,每天都想吃各種東西,每天不重樣,把家底都吃窮了還是不夠。
她一度覺得這孩子就是饕餮小崽子,跟譚小虎一模一樣,這也成了她和江明月對於這個孩子唯一的相同看法。
佩佩今天想吃的東西很奇怪,她想吃雙皮奶。
麗娜從小喜歡龜苓膏雙皮奶各式甜品,自己也喜歡做,這就讓她的嘴巴變得無比刁鑽,不管多好吃的雙皮奶,她都覺得差點味道。
江明月和細妹早被她磨得沒脾氣,整個西關的店都跑完了,還是沒買到她喜歡吃的那一種,隻是在文德路找到一家口味還算接近,佩佩也隻能將就了。
榮祖和黎麗娜從文具店盤點完,商量著去甜品店吃一碗龜苓膏,正走在路上,榮祖停下腳步,定定看著一家鋪子門口年畫上的胖娃娃,心裏頭歡喜得不得了,目光像是被膠水固定了。
黎麗娜隨著他的目光看去,笑了笑,也不去催他,轉身抽出一根煙點燃,眯縫著眼睛看著人來人往。
榮組看她沒有反應,大著膽子賠笑道:“我說麗娜……”
黎麗娜搖頭,“不用說,我不想要娃娃。”
“那算了……”榮祖心頭發苦,嘟嘟囔囔,“沒胃口,什麼都吃不下了。”
黎麗娜可不慣他任何小脾氣,把他丟下來,轉身離去。
榮祖竊笑連連,走到隔壁的金鋪拿到定製多日的長命鎖,非常小心地藏在懷裏。
各路傳言都在說他的妹妹有喜了,他這個做大哥的怎麼也不能袖手旁觀。
細妹從甜品店走出來,警惕地看著堵在麵前的榮祖。
榮祖朝著她走了一步,細妹就退了一步,榮祖不再逼近,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佩佩有了?”
細妹緊緊抱住懷裏的甜品,既不點頭也不搖頭,還是往後退了一步。
榮祖從懷裏掏出一個長命鎖,“喏,你捎給她,長命百歲。”
長命鎖是新打出來的,在斑駁的陽光中金光燦燦,細妹眯縫著眼睛盯著,知道這是好東西,有些想要,不過兩隻腳始終戳在地上,紋絲不動。
榮祖歎了口氣,“你看好她,她身邊沒有娘家人,小心姓江的欺負她。”
“才不會!”細妹哼了一聲。
榮祖笑起來,“不會就好,她是我帶著長大的,總覺得她還是個小孩,怎麼突然就要生寶寶了呢。”
“才不是!”細妹聲音低微許多,睫毛撲扇,泫然欲泣。
榮祖有滿腹的話想要叮囑她,此時此刻,卻不敢再多說什麼,隻能將長命鎖強硬地再而三塞進她手裏,轉身離去。
佩佩從小到大跟他最好,要是想吃什麼,第一個想到的肯定是去大哥,細妹恍恍惚惚間想起,自己跟著佩佩蹭了他許多好吃的好玩的。
那會的他像個慈祥的菩薩爺,百求百應,渾身閃著光芒。
他對佩佩的好是真的,非常討厭也是真的。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胡榮祖?
細妹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茫茫然轉身,一聲炸雷之後,大雨傾盆,將她臉上的淚水遮蔽。
“這是地圖,我們要想辦法送出去。”
江明月一進家門就交給佩佩任務,佩佩懷孕之後,除了嘴饞,該做的事情一件都沒少做,這讓他生了出幾分佩服,更多的是憐惜。
近來美軍開始空襲廣州,需要一份詳盡的軍事地圖,大家分別行動,各出奇謀,終於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這個任務。
佩佩低頭攤開地圖看了看,狀若無意道:“這又是你的哪位內線弄到的?”
“這很重要嗎?”
江明月並沒有直接回答她。
佩佩沒有繼續問下去。
“這是誰拿來的?”江明月還是看到了桌上漂亮的長命鎖,興衝衝拿起來看。
“這很重要嗎?”
江明月臉色一沉,把長命鎖丟桌上走了。
佩佩下巴一揚,露出得意的笑容。
“炸死日軍少將一名,佐級軍官幾名,日軍死傷數百名。”
譚小虎拿著紙條一本正經地念,衝著佩佩伸手,“佩佩,恭喜你們又立功了,這回有沒有好吃的,算我送信的辛苦費?”
“你辛苦才怪!”佩佩大笑連連,還是把整個餅幹盒從櫃子裏拿出來,整個交到他手裏。
這餅幹可來之不易,細妹聞聲從廚房鑽出來,把餅幹盒搶了回來,藏到自己房間鎖了,還把鑰匙在譚小虎麵前晃了晃,衝著他做鬼臉。
譚小虎哭笑不得,跟在她屁股後麵繞來繞去,像個可憐兮兮的大狗。
佩佩含笑看著,忽而聽到咚地一聲,一個石頭砸在地麵,連忙起身走出來。
還是老一套,譚小虎已經把石頭上的字條展開來,一張臉有說不出的肅然。
佩佩低聲道:“怎麼回事?”
譚小虎把字條交給她,“有人要細妹趕緊走。”
“做夢!”細妹氣呼呼走出來,把字條搶過去看了看,撕得粉碎。
佩佩一再追問,細妹這才說出榮祖讓她跟老鬼子鬆本定了婚,鬆本追著要娶她,雜貨鋪她現在都不敢去了,也正好佩佩需要人照顧,她才能躲在這裏過幾天逍遙日子。
“你為什麼不早說,你什麼事都不跟我說,我還是不是你姐姐!”佩佩滿心憤怒,臉色沉下來,“胡榮祖這麼混蛋,你還拿他的東西!”
細妹還是第一次見她發火,一時無言以對,隻知道擦淚。
“你安心住著,我來想辦法。”
“不,佩佩,我有辦法!”
譚小虎繞到細妹麵前,正色道:“別怕,以後我保護你!”
細妹冷哼一聲,扭頭就走,眼睛成了兩彎月牙兒。
佩佩是過來人,聽出什麼了不得的信息,笑容頓起。
老鬼子鬆本拿著婚約,光明正大找到榮祖要人,張富山見勢不妙,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常股長賺了幾個錢,沉迷酒色,又因為寫文章吹捧這家日本料理店,從老鬼子這裏得了更多好處,自然不肯幫榮祖出頭,躲在角落裝醉。
榮祖沒辦法可想,隻能先找人給細妹送信,讓她先躲起來。
他忘了一件事,鬆本和金井芳子勢在必得,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最後,還是譚小虎說到做到,把這件事報告給穀大隊長,由他派出行動隊,用最徹底的辦法解決了細妹的麻煩。
一個晚上,一支遊擊隊衝入鬆本日料店,把作惡多端的梅花黨金井芳子和鬆本亂槍打死,隨後縱火焚燒日料店。
常股長在這次火災中受傷,隨後離開廣州不知所蹤。
榮祖和張富山因禍得福,三水商行徹底成了兩人的天下,榮祖牢牢抓著北上的通道,而張富山找到新的靠山,把商行開到香港和澳門等地。
西城淪陷之後,從1938年底到1943年,從萬木堂被焚毀殆盡開始,共遭受日寇的五次洗劫。
經曆一次洗劫,最慢恢複的時間是一個月,最快的不過三天。
所以,陳太華的篦子式搜捕,並沒有把大家嚇倒。
萬木堂被毀,西城被燒,百姓的信心沒有被摧毀,等日寇撤走龜縮城內,逃亡的百姓紛紛歸來,在廢墟中扒拉出一點東西繼續生活。
日寇並沒有放鬆警惕,西城集鎮稍有恢複,百姓生活稍有起色,日寇又來一番血洗,因此多年來人們喪失信心,從各家各戶收拾出還能用的東西,用獨輪車、馬車、船或者肩挑手提盡數運送到不遠處的江邊和江中孤山、林安等小島,逐步建起臨時棚屋,集市也慢慢恢複。
就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下,一支完全由西城本地青壯年組成的遊擊隊悄然拉起來,這支隊伍跟鬼子有血仇,向來不怕拚命,抓到也沒人當叛徒,多年來神出鬼沒,成為日寇的心腹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