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落地,滿園寂靜,當真是連樹葉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個分明。
魏國公寵愛小女兒,從沒想過叫她嫁進皇家,更別說是進皇帝的後宮了。
道清大師這句話說完,他人便愣在原地,直接僵了,回憶此前董氏所說,心中登時悔意翻湧。
“命理之說,信則有,不信則無,事涉皇家,我等不敢妄言,”魏國公緩過神來,勉強一笑,隻欲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還請大師慎言。”
身負鳳命,將生天子,這樣一句評語,從一位備受尊崇的禪師嘴裏說出,被皇帝忽略的可能性太小了。
開國公府出身的嫡出姑娘,又有董太傅這樣的外家,妙妙做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等她長大,要麼會嫁給當今,要麼便會被當今指給將來的太子。
在魏國公眼裏,這兩個選擇,都不怎麼好。
當今就不必說了,比妙妙整整大了十六歲。
——至於太子?
皇帝尚未娶妻,這會兒還沒影呢。
等到太子生出來,妙妙都多大了,更不合適。
他的小女兒,隻要嫁個她喜歡的,平安喜樂一生就很好。
受了委屈,也有父親和哥哥撐腰,魏國公府永遠是她避風的港灣。
不像是皇家,打落牙齒夥血吞,都沒地方說理去。
不欲久留,魏國公最後向道清大師一禮,打算先將小女兒送到嶽父那兒去。
有董太傅的麵子在,皇帝總不會太過強硬,說不定還能慢慢商榷轉圜。
然而,還沒等他轉過身去,便聽道清大師一笑:“命中有時終須有,國公不必心急,你怎麼知道,那不是前世姻緣,今生再續?”
他似乎話裏有話,魏國公心中微動,眾目睽睽之下,卻也不好開口一問,恰在這時,卻見身前人流迅速分開,露出一條寬敞路徑。
“這是怎麼了,” 皇帝聲音有種類似日光的明朗,帶著淺淺疑惑:“人都聚在這裏?”
正值七月,天氣很熱,魏國公背上卻生了冷汗,正待將懷裏小女兒放下見禮,卻聽她杏眼一亮,很清脆的叫了一聲:“小哥哥!”
“嗯?”魏國公幾乎來不及捂住她的嘴,低聲詫異:“妙妙,你叫誰呢?”
這句話剛剛問出口,他便覺皇帝目光越過前麵幾人,往這邊看過來,當即心中大驚。
然而,更讓他驚訝的事情還在後邊,皇帝竟走到自己麵前來,笑吟吟道:“呀,是小妙妙。”
世人對這位幾乎將先帝諸子屠殺殆盡的天子心存敬畏,妙妙卻渾然不怕,甜甜的向他一笑,脆生生道:“小哥哥好。”
“妙妙也好。”皇帝笑的溫柔,伸出手去,作勢要抱。
魏國公不好硬攔,隻得將小女兒遞過去。
皇帝接了,竟也抱得有模有樣,溫聲細語的問:“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來算命,”小姑娘在他懷裏,倒不拘束,直言道:“阿爹說有個老爺爺算得準,帶妙妙來看熱鬧。”
“哦,”皇帝應了一聲,又問她:“算出什麼來了?”
小姑娘臉一皺:“妙妙好像要倒黴,算完之後,他們都不說話了。”
皇帝麵上笑意微斂,不怒而威,轉向道清大師,語氣倒還和善:“怎麼回事?”
道清大師輕歎一聲:“陛下,還請借一步說話。”
皇帝看他一眼,微微頷首,算是允了。
道清大師看一眼魏國公,道:“也請魏國公同行。”
芳頤園內室極為雅致,古韻含香,窗側梅花香爐嫋嫋,與牆畔寒江清梅圖相得益彰,內室人卻無心觀賞。
“你說,妙妙是天生鳳命,更將生育天子?”皇帝麵有狐疑之色,雙目如電,在道清大師麵上打量。
“確實,”道清大師絲毫不怵,頷首道:“魏小娘子福壽俱全,命格貴重,兒女雙全,正是世間無二的鳳命。”
皇帝似是不信:“朕膝下尚無子嗣,若是有,也差著年紀,至於朕……”
他輕輕搖頭:“年歲之間,便差的更大了。”
皇帝這話正合魏國公心意,他自己不好說出口,這會兒皇帝說了,跟著附和倒是無礙:“陛下所言極是,大師隻以麵像而言來事,未免略顯荒謬。”
“非也,非也,”道清大師微微一笑:“魏小娘子的有緣人,不是近在眼前嗎?”
魏國公先是一驚,隨即才想到另一處。
——皇帝先前人在西北,同魏國公府又沒什麼交際,妙妙怎麼認得他?
隻是這會兒皇帝還在,倒不好馬上問出口。
皇帝聽了道清大師這話,也麵露詫異,正欲開口,卻被他擺手製止。
“表麵相差甚大,誰又知是否姻緣天定?”他撚須一笑:“老僧說的不準,二位不妨各請長輩,問上一問。”
魏國公父母已然辭世,皇帝亦是,既然說是問及長輩,自然隻能占卜。
魏國公不怎麼相信鬼神之說,這會兒倒是起了幾分心思。
畢竟占卜這事兒誰都說不準,隻要有一邊兒黃了,指定是成不了的,也就點頭,應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