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各家的小娘子,都有自己玩兒的好的圈子, 勳貴們如此, 宗室也如此。
雖然有這樣的前提在, 素日裏行宴設席時,卻也少不得產生交彙。
衡陽大長公主比淑惠大長公主還要年長, 因為身子不好的緣故, 這幾年已經很少出現在交際圈中,她的長子承襲鎮國將軍之位, 鄭端敏便是其女。
淑惠大長公主是皇帝姑母, 也是最早表態支持皇帝的宗室長輩, 自然得了宮中嘉勉, 除去各種賞賜外,皇帝又加恩其嫡長孫女為縣君。
——這原是郡王之女才能有的封號。
因這封號, 淑惠大長公主的嫡長孫女便是宗室之中風頭最盛的一個,尚主會影響前程, 娶縣主卻不會,得力的妻族顯然是強大助益, 這幾乎注定她會有一樁圓滿婚事。
鄭端敏比那個縣主表妹年長幾歲, 卻被壓了一頭, 難免心生不虞,又怕被人輕看,每每盛氣淩人, 刻意彰顯自己尊貴, 一來二去的, 少不得會討嫌。
方蘭蕊此前倒也見過她,隻是相處的並不愉快,漸漸地也不願再同她產生交集,哪知竟在這兒見到了,言辭之間,還頗有些不善意味。
“既然見了,也無需躲避,”見不得脫身,那道姑反倒自若起來,深深屈膝,向方蘭蕊行個凡俗大禮:“早前欠過方小娘子一樁大恩,原就該謝過的。”
方蘭蕊聽得雲裏霧裏,不知緣由,見她如此,趕忙伸手去扶,卻聽鄭端敏在側哂笑,眼角帶一點兒譏誚:“可該謝謝她,叫咱們家跟你一起丟臉,祖母因之臥病。”
“七年前金陵城外的別院,”那道姑卻不理會她,隻再度一禮,溫聲道:“多謝方小娘子相助。”
方蘭蕊原本還不明就裏,這道姑一提,心中登時劃過一道閃電,明白過來。
多年前她與幾個小夥伴一道撞破幼女案後,也曾有尚且存活的小姑娘被救出,麵前這道姑便是其中一個!
這件事已經過去許多年,但情狀淒慘,方蘭蕊始終不忍細思,驟然提起,心中乍冷乍酸。
那時候她以為自己一切都已經結束,逝者已矣,但現在回想,對於那些被救出的姑娘而言,或許隻是噩夢的開始。
就像麵前的道姑這般出家的,結局尚且算好,隻怕更多的人,無聲無息的病逝掉,用以給家族聲譽陪葬。
“呀,方小娘子想起來了?”鄭端敏見她麵露恍然之色,神情不由怨尤:“要不是你們當初多管閑事,平白捅出事來,叫她在裏邊兒死了,豈不幹淨!這下倒好,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叫我們家宅不寧!”
方蘭蕊聽得眉頭一跳,冷冷打量她神情,忽的道:“這位女冠,是你什麼人?”
鄭端敏神情一滯,閉口不語了。
方蘭蕊記性倒好,在衡陽大長公主府上那些事兒裏翻了翻,便有了答案,神情愈發冷淡:“是你前些年宣布病逝的姐姐,是不是?”
鄭端敏神情微變,有些心虛:“我姐姐早就病逝了,你不要胡說,惹人非議。”
她這般躲閃的態度,反倒使得方蘭蕊愈發確定,也愈發驚駭起來。
當初幼女案鬧得極大,影響也壞,直接驚動了天子,為了防止敗壞各家聲譽,宮中嚴令封鎖受害女眷消息,不得擴散,也是直到今日,方蘭蕊才知曉,原來連衡陽大長公主的孫女,都在其中。
更加令人深思的是,出身宗室的貴女出行,身邊少不得會有婆子侍從,怎麼會被人擄走,陷到那種地方去?
其中緣由,隻怕要落到後宅傾軋上。
方蘭蕊思慮的功夫,鄭端敏也將她上下打量一遍,麵上神情幾轉,最後看向那道姑,憤然道:“要不是你,哪裏會生出後來許多事情,祖母也不會因此臥病,害人精!”
那道姑想來是極硬氣的脾氣,不然那會兒也不會直言回擊,現下聽鄭端敏提起衡陽大長公主,目光卻略過一抹傷痛之意,沒再反駁。
方蘭蕊性情柔和,骨子裏卻很堅韌,若是不明就裏,自然不願摻和別人家事,現下明了事情起源,再見鄭端敏咄咄逼人,卻也動了火氣。
“明明她才是受傷害最重的,到了你嘴裏,怎麼成了害人精?”
她氣的聲音都在顫抖:“大長公主臥病,未必不是心疼孫女,怎麼到你嘴裏,就成了別人的過錯?”
“她要是知道廉恥,回府那日就該自盡!”鄭端敏聽方蘭蕊說完,火氣愈發大了:“此時苟延殘喘,平白膈應別人!”
“你也是女兒家,也該叫她一聲姐姐,怎麼說的出這種話來?”
方蘭蕊怒道:“不恨惡人為非作歹,卻恨無辜受害之人,這就是你的教養?”
“放肆!”鄭端敏惱羞成怒:“你竟敢這樣同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