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打從那晚在 BAR 裏看她喝得爛醉把她帶回家,我就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晶姐……」
「我也不指望她跟我一輩子,誰不知道這種感情要海誓山盟是笑話?可是她說走就走妳知道嗎?說---走---就---走……」
「晶姐……」
「小童妳去告訴她……」電話彼端已泣不成聲,「妳告訴她,三十幾歲的女人沒有多少時間好去愛一個人……」
默默拿著聽筒感覺彼端晶姐的心,我再說不出當年曾對小米說的話。
鍾沅走的那年,我們二十八歲。
飄著細雨的南台灣仲夏夜竟已有絲許涼意,我騎著單車,持姚童聯姻喜帖,緩緩向八德新村行去。一路上往事曆曆,兩個穿白衣黑裙的十六歲女孩彷佛就在前方追逐奔跑,清脆的笑聲在我耳際轟然回蕩……青春與愛,熱與光,似點點星火向前路焚燃。
快到八德新村時,一輛出租車自前方路口拐進巷子,遠遠的,就在路燈旁停了下來。車門彈開,一截小腿伸出來,漫空雨點似銀珠灑上那截光裸的小腿。接著又出來一截小腿。隨後,整個人都站出來了。出租車離去,那女子在原地定了幾秒,往前走兩步,停下,然後便扶住路邊的電線杆,勾起一隻腳,側彎身去拉腳上
的鞋帶。她腳上是黑色平底涼鞋,細細的黑皮帶像小黑蛇一樣自她腳背交錯纏繞到腳踝。她的黑底閃銀光削肩短上衣並桃紅短裙,在空曠的暗夜巷中更加顯得詭豔異常。那裸露的頸、臂、腿,我看了多少年,此刻方看出它們孤絕的線條來。「鍾---沅!」我大喊。
羅叔的宿舍與鍾沅從前的家隻隔一條巷子,院子裏也有好花。鍾沅彎腰折下一朵插在我鬢上。「什麼?」我問。「花啊。」她說。
鍾母和羅叔已經睡了,安靜的客廳裏家具幾乎撤光。我隨鍾沅走進她房間,房裏隻餘一張床墊、兩把小藤椅,敞開的衣櫥零星掛著幾件衣服,地上擱著幾隻旅行箱。我將喜帖遞給鍾沅。「哪天?」鍾沅說著打開喜帖,低頭看了好一會兒,邊看邊拿手指在紅底燙金的「囍」字上來回拂拭。「我來不及參加了,機票已經
confirm。」
我輕輕抽下她手中的帖子,擱在旅行箱上,然後拉過她的手,緊緊握著。
「鍾沅---」
「幹嘛?」
「我有話跟妳說。」
「我知道。」
「我一直沒說。」
「我都知道,真的。」
「那妳告訴我---」
「告訴妳什麼?」
「兩個女生可不可以做僾?」
鍾沅聞言緩緩垂下頭,沒有回答。半晌,她的頭與肩膀開始顫動,兩隻手緊緊互扣著,手也在抖。最後她抬起濕糊的臉,兩隻血紅的、汪著淚水的眼睛盯著我,定定搖頭。
「不---可---以!」
我站起來捧起鍾沅的臉,俯身往她眉心深深吻下。滾燙的熱淚自我眼中向鍾沅額際灑落,聲嘶力竭的蟬鳴如雷貫耳……許久……鍾沅張臂圈住我,把臉埋在我胸`前,像個孩子一樣嚶嚶啜泣起來……
一九九○年夏日午後,我步出醫院,站在深色玻璃門前看著自己的影子怔忡出神。我輕輕按著尚未隆起且毫無感應的肚腹,想著醫生的診斷:兩個多月……妳知道兩個多月的胎兒有多大嗎?鍾沅貼在玻璃門上朝我笑……
這麼大……她伸出食指和拇指比畫著,五公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回家與季平通過電話,我伏案給鍾沅寫起信來---
顛倒的,隻有白天
黑夜麼?氣象報告說
紐約陰雨最高二十六度
台北下午我行過
日焰焚焚 灰飛煙升的馬路
親愛的紫玫瑰
隻有妳感覺我最真實的溫度
十個月足以完成什麼
我的紫玫瑰?
倘若在子宮裏孕育
某個生命
一切可能與不可能
是否都將和他
一起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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