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段(1 / 2)

:「之前我曾聽說,景城是因為四季景色絕美,才以景字為城名。」

人在哭號、人在濺血、人在痛苦中死去,她卻在殺戮的時候,還有閑情逸致說著風雅之事。

「據說,景城的春季,桃花最美;夏季,金盞花最美:秋季,胡楊樹葉最美;冬季,雪花最美。」她徐聲細述,不忘讚歎。「今日,難得有此絕景,雪花映紅,如似桃花。」

她看見,紛紛落下的雪,反映著人們的鮮血,就如關靖所說的,像是無數的桃花,乍開乍落、乍開乍落,燦爛漫眼。

「沉香,來,坐到我身邊來。」關靖呼喚著她,聲音還是那麼溫柔。「來看,今年的桃花,開得那麼早。」

極為緩慢的,她麻木的轉過身去,望向身後的那個女人。天際的雪花落在她身上,映了血的紅雪,染了她一身。

這女人、這模樣,她不是第一回看見。

當年,她陷溺在血海中,在爹娘兄姊的屍首下,抬頭看見的,就跟此時此刻一模一樣。

紅色的雪,映在她的白衣戰袍上,就像當年無數北國人的鮮血。那時,她高跨在馬背上,睥睨著遍地屍首,如今她嘴角噙笑,對她伸出手來。

縱使,她的神情不同,但是看在她眼裏,都是同樣恐怖。

這個女人,不是人。

她是惡鬼、是夜叉,是亂世之魔!

而她,竟然還會被她迷惑、為她動了情,近日甚至沒有在熏香裏下毒,還調製新香,親手撫著她,為她緩解頭痛。

這一瞬間,她後悔了;這一剎那,她心痛欲死。

在她身後,那些震動天地的哭號悲泣,人的慘叫、馬的嘶鳴、箭的呼嘯,不知在何時停了,隻剩下寂靜。

那陣寂靜比任何叫喚,更為淒厲。她回過頭去,隻見景城被燒為廢墟,還有餘火仍在燃燒,而包圍景城的雪地上,觸目所及都是豔紅,染血的屍首堆積如山。

雪,好紅。

就連遠在這裏的雪,也被城裏城外的火光染紅。

好紅啊,好紅的雪,像是血一樣的紅。

她戰栗的張開雙手,發現自己的雙手、衣裳,甚至是發梢,也被紅雪映得鮮紅,紅得就像是血。

這是誰的血?

是景城百姓的血?還是她爹娘、她兄姊、她親朋好友的血?

溫軟的胸口,從後方貼近,關靖用單薄卻結實的雙臂,將她擁入懷中,用那下令屠殺無數人的薄唇,靠在她耳畔,溫柔的低語著。

「不要凍著了,我會舍不得。」她的身軀包裹著她,她們全身都是血一般的豔紅。

她的身上,沾染了她的血,也染上她的殺戮罪孽。

「主上,景城已不剩半個活口。」完成使命的韓良,回到高台上,跟鄭子鷹一樣,都在前一階就停下,沒有踏上平台。

「接下來,就是把這一切都燒得幹幹淨淨。」那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這麼說著,結實的雙臂將她摟得更緊。

「是。」

命令下達,火光很快的掩蓋過血光,彌漫了她的雙眼。陷在火海中的屍首,個個滿臉血汙,都像是她的爹娘、她的兄姊,每一雙死不瞑目的眼,恨極怨極的望著關靖,以及她懷裏的她。

瞬間,她才醒悟。

她錯了!

她不該隻是以香料折磨關靖、不該隻是讓她病根深種。她原本想要,親眼看著她受苦,卻沒有想到,留她一命,天下蒼生受苦更多、更重。要是早早殺了她,景城的百姓也不會被屠殺殆盡。

「我頭疼了。」耳畔那聲音,輕聲低語著。「今晚,再為我焚香、再用你的雙手,為我撫去那煩人的疼痛。」

關靖做了什麼?

更可怕的是,自己做了什麼?

沉香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眼前驀地一黑,顫唞的身子軟倒。

她昏了過去。

第十一章

黃昏,殘陽。

確定景城已被燒成焦土後,大軍才撤回蕩城,關靖回到官衙裏,如常處理政事,而她也像先前那樣,被安置在官衙後方,官家夫婦居住的簡單寢居裏。

沉香因驚嚇過度,昏迷了好幾天,等到醒來之後,又魂不附體的,好幾日惶恐不安,不斷用雙手搓抹全身。

景城,消失了。

但是為什麼,她還覺得,那血腥的氣味、豔紅的顏色,如烙印一般,還留在她身上,怎麼也擦抹不去。

漸漸的,她明白過來。血的色與味,已經滲入她的體內,如同死去的那些人們,無聲卻深重,判給她的刑罰。

她有罪。

跟關靖一樣重的罪。

她們是共犯。並不能因為,她曾試圖阻止,罪孽就較輕,因為要是她早先就毒死關靖,景城雖然寒疾橫行,但也仍有人能存活下來。

是因為她,那些可能幸存的人,也全死了。

她忘不了那一天啊!那天的天色、雪色,都彌漫著豔紅,就連不知經過幾日後的如今,窗外的殘陽,也腥紅似血。

那樣的紅,喚醒她原以為昏聵的心神,白皙的雙手,終於有了動作,無聲探向臥榻旁的香匣。